关于教育目的

(三)关于教育目的

(1)夫圣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其视天下之人无内外远近,凡有血气,皆其昆弟赤子之亲,莫不欲安全而教养之,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也,特其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视其父子兄弟如仇雠者。圣人有忧之,是以推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复其心体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则尧、舜、禹之相授受,所谓“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其节目则舜之命契,所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唐、虞三代之世,教者惟以此为教,而学者惟以此为学。当是之时,人无异见,家无异习,安此者谓之圣,勉此者谓之贤,而背此者虽其启明如朱亦谓之不肖。下至闾井田野农工商贾之贱,莫不皆有是学,而惟以成其德行为务。(《全书》卷二《传习录》中《答顾东桥书》)

(2)学校之中,惟以成德为事,而才能之异,或有长于礼乐,长于政教,长于水土播植者,则就其成德,而因使益精其能于学校之中。(同上)

(3)……三代之衰,王道熄而霸术焻,孔、孟既殁,圣学晦而邪说横,教者不复以此为教,而学者不复以此为学,霸者之徒,窃取先王之近似者,假之于外以内济其私己之欲,天下靡然而宗之。(同上)

(4)夫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今之学宫皆以明伦名堂,则其所以立学者,固未尝非三代意也。然自科举之业盛,士皆驰骛于记诵辞章,而功利得丧分惑其心,于是师之所教,弟子之所学者,遂不复有知明伦之意矣。(《全书》卷七《万松书院记》)

(5)古圣贤之学,明伦而已。尧、舜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斯明伦之学矣。道心也者,率性之谓也,人心则伪矣,不杂于人伪,率是道心而发之于用也。(同上)

(6)明伦之学,孩提之童亦无不能,而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能尽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家齐国治而天下平矣。是故明伦之外无学矣。外此而学者,谓之异端;非此而论者,谓之邪说;假此而行者,谓之伯术;饰此而言者,谓之文词;背此而驰者,谓之功利之徒,乱世之政。(同上)

(7)是故君子之学,惟求得其心,虽至于位天地,育万物,未有出于吾心之外也。孟氏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者,一言以蔽之。……心外无事,心外无理,故心外无学。是故于父子尽吾心之仁,于君臣尽吾心之义,言吾心之忠信,行吾心之笃敬,惩心忿,窒心欲,迁心善,改心过,处事接物,无所往而非求尽无心以自慊也。譬之植焉,心其根也,学也者其培壅之者也,灌溉之者也,扶植而删锄之者也,无非有事于根焉耳矣。(《全书》卷七《紫阳书院集》序)

(8)君子之学,心学也;心,性也;性,天也。圣人之心纯乎天理,故无事于学。下是则心有不存,而汨其性,丧其天矣,故必学以存其心。学以存其心者,何求哉?求诸其心而已矣;求诸其心何为哉?谨守其心而已矣。博学也,审问也,慎思也,明辨也,笃行也,皆谨守其心之功也。(《全书》卷七《谨斋说》)

(9)侃问……“何谓知学?”曰:“且道为何而学,学个甚?”曰:“尝闻先生教,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曰:“如此则只须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曰:“正恐这些私意认不真。”曰:“总是志未切,志切目视耳听皆在此,安有认不真的道理。”(《全书》卷一《传习录》上)

(10)希渊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安在?”先生曰:“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同上)

(11)心之良知是谓圣,圣人之学,惟是致此良知而已。自然而致之者,圣人也;勉然而致之者,贤人也;自蔽自昧而不肯致之者,愚不肖者也。愚不肖者虽其蔽昧之极,良知又未尝不存也,苟能致之,即与圣人无异矣。此良知所以为圣愚之同具,而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也。是故致良知之外无学矣。(《全书》卷八《书魏师孟卷》)

(12)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全书》卷一《语录》一)

(13)夫学贵得之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之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全书》卷二《答罗整庵书》)

(14)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学,天下之公学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虽异于己,乃益于己也;言之而非,虽同于己,适损于己也。益于己者,己必喜之;损于己者,己必恶之。然则某今日之论,虽或于朱子异,未必非其所喜也。(《全书》卷二《笞罗整庵书》)

(16)君子之学务求在己而已,毁誉荣辱之来,非独不以动其心,且资之以为切磋砥砺之地,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若夫闻誉而喜,闻毁而戚,则将惶惶于外,惟日之不足矣,其何以为君子?(《全书》卷六《答友人书》)

[解读]

王阳明的哲学思想,基本上都以主观唯心主义的“心即理”说和“致良知”说作为理论根据,因之,他的教育观点也是从这种思想出发的。他关于教育目的的主张、主要不外乎①是要学为圣人;②是学所以明人伦。为什么要学为圣人?他认为“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不过“圣人之心,纯乎天理”,无物欲之蔽;一般常人“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而“心有不存”,但其“良知”未尝不存,“故必学以存其心”。“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所以存其心,就是“致良知”,“致良知”,自然心无私意,自然不为物欲所蔽而与圣人一样。他说:“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学”,“譬之植也,心,其根也,学也者,培壅之者也,灌溉之者也,扶植而删锄之者也,无非有事于根焉耳矣。”从以上所述看来,可知他所主张的要学为圣人,主要精神无非要使人们存天理、去人欲,以达到“致良知”的目的。

为什么学所以明人伦呢?他认为,为学既然要学为圣人,则圣贤之所学,不外乎明人伦而已。所谓明人伦,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他以为“唐、虞三代之世,教者惟以此为教,学者惟以此为学,人无异见,家无异习,安此者谓之圣,勉此者谓之贤,而背此者,虽其启明如朱亦谓之不肖”。他所以把“明人伦”看得这样重要,其主要目的,也无非要使人人通过伦常教育以达到“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