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笔记小说中的武侠篇
就文学与武术的关系而言,当然要数小说最为密切,二者的结合形成文学史上一个独特的文学样式,这就是源远流长、脍炙人口的武侠小说。
中国文学史上真正的武侠小说形成于何时,人们对此颇多争议,结论不一。作家们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把笔锋触及到武侠的呢?这得从武侠这种独特的社会现象谈起。
早在战国时期,侠客已发展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社会势力。韩非所谓的“侠以武犯禁”,反映出当时侠客们以卓绝武功冲击旧制度的现象。侠客的兴起,实际上是战国时代奴隶制进一步瓦解,封建制日益发展的产物。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分析说:“秦灭王侯,奖货殖,民乍失侯王之主而无归,富而豪者起而邀之,而侠遂横于天下。”表明侠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武侠虽产生在战国的社会大动荡时期,但其活动产生较大影响却在汉唐时代。早在秦末的反秦斗争中,侠客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汉书》中记载,英布“皆与其徒长豪杰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为群盗。”彭越在矩野泽中,率“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参加反秦斗争。汉初,统治者基础不很稳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豪杰则游侠通奸”,游侠成为汉王朝异已力量的同盟军。西汉诸王的谋反行动,几乎都与游侠有联系。周亚夫平吴楚七国之乱时,在河南抓住了大侠剧孟,高兴地说:“吴楚举大事不求孟,吾知县无能为已矣。”(《史记》)这足见武侠们在政治斗争中举足轻重的作用。隋唐以来,社会上的侠客势力发展得很大,天子辇出游,对侠客都不得不有所顾忌。《旧唐书》中曾这样描写当时侠客的活跃:“轻沙任侠之徒,斩龙刺蛟之党,鄱阳暴谑之客,富平悍壮之夫,居则藏镪,出便竦剑。”“轻死重义,结党连群,喑鸣则弯弓,睚眦则挺剑。”可谓横行天下。
汉唐武侠不仅以其高超的武功影响当时的朝政举措,更以其崇高的武德和尚武的精神而为全社会注目,给汉唐社会风尚打下深深的烙印。传统武德中的“重恩义”就是汉唐侠客们普遍的行事原则。有恩必酬,有仇必报,这种从恩义出发决定人伦关系和行为去从的原则,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封建社会法权和等级观念的藩篱,因而使武侠的形象在民众中十分高大,有所谓“黄金千两,不如季布一诺”之说。汉代大侠郭解成为远近皆闻的名人,史载他入关时,“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其声,争交欢解。”司马迁也说:“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对这种“侠客之义”的崇尚,反映出古代人们对理想人格的向往。
武侠作为汉唐社会生活中一个突出的引人注目的现象,必然要在文学中反映出来。司马迁在《游侠列传》中讲述郭解的事迹,传奇色彩就很浓,读起来扣人心弦,简直可以视为一篇武侠小说。
这类武侠短篇发展到六朝时期,逐渐多了起来,并寻找到了新的文字母体,这就是志怪、笔记小说。六朝时期以武侠为内容的小说散见于志怪集如千宝的《搜神记》、王嘉的《拾遗记》,以及笔记小说如刘义庆的《世说新语》等书中。
《搜神记》虽谈神道鬼,但有些篇章去掉这些成分,就可视为不折不扣的武侠小说。其中,以卷十九所写少女李寄斩蛇和卷十一所记干将莫邪的故事最具代表意义,前者算得上是女侠小说之先驱,后者曾被鲁迅先生改写成著名的侠客小说《铸剑》。这两个故事,都是对机智勇武、孤胆除害的侠客风义的歌颂。
至于该时期武侠小说之冠,则普遍认为应首推《世说新语》中的《周处》篇。这是一个流传千古、家喻户晓的故事。作者在叙述中赋予了较强的文学性,把周处从一个“乡里所患”的恶人,通过生动的情节处理及主人公内心矛盾的演化,而变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大侠,这故事受到历代文学家青睐,被多次改编成戏曲。如明人就根据这个故事编成传奇《蛟虎记》、《风云记》,清人又改编为《除三害》,成为百看不厌的名剧。
古人对侠客的称呼除武侠以外,还有游侠、豪侠、节侠、伉侠等,可见较早的侠客并不一定以武功闻世,只要他重恩义,言必信,行必果,豪爽负气,仗义疏财,就可以为侠。因此,六朝时期的侠义小说中,武功并不是非写不可。到了唐代的笔记小说,对武侠就很注重描写武功了。《酉阳杂俎》、《剧谈录》等记载的武侠故事多属此类。
《酉阳杂俎》记载了一位老年隐士的故事。一名朝廷官员在曲江池画龙求雨,认为这位老人冒犯了他,于是一怒之下狠抽了老人二十鞭,谁知像抽打在一面蒙皮鼓上,自知遇上了异人,晚上即登门谢罪。老人十分高兴,便拿出长短匕首宝剑“舞于中庭,迭跃挥霍,光电激,或横若裂帛,旋若规天。”这位官员吓得“叩头股栗”,第二天回家,发现自己的袖口被剑划破,胡须也被划落寸余,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剧谈录》中记载了一位叫张季弘的军士,力大无比,能捉住驴的四足扔过水渠。一次外出,偶闻有一新媳妇泼悍无比,欺凌婆婆,决定前去教训她。当他质问这位新妇时,新妇矢口辩解,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石头上画。不一会,那新妇已漫不经心地在石头上画出一道道深数寸的斑痕,军士顿时吓得“汗落神骇”。
这两则故事都写的是武林隐士,他们一般是“真人不露相”,一旦露相便神武骇俗。这些对武功的渲染描写,固然反映出当时民间武术发展的某些现实,但更多是表现作者对武功的崇拜、颂扬。
唐代描写武林较量的也不少,其中可以《酉阳杂俎》记载的一侠士与盗僧比武的故事为代表。这段故事的描写中不仅有剑、鞭的应用,还写到了暗器——弹丸,以及飞檐走壁的功夫。王海林在《中国武侠小说史略》中称这篇小说是“清末民初至四十年代专写武林门派争斗的武侠小说的老祖宗”,是有一定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