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山居（八首选五）①
甲子人愁雨②，河田麦已丹③。岁凶捐瘠众④，天远祷祠难⑤。贾客还沽酒⑥，王孙自饱餐⑦。更怜黧面黑⑧，征戍出桑干⑨。
积雨衣裳湿，愁人是麦田。泥将深没马⑩，雾欲堕飞鸢⑪。爨火劳薪尽⑫，家居老屋穿⑬。墙根杂蛙蚓，拟买系篱船⑭。
无麦夫何极⑮？吾忧陇亩空⑯。岂能驱盗贼⑰？得忍鬻儿童⑱？荼蓼充肠熟⑲，樵苏救口穷⑳。无端县小吏㉑，召役到疲癃㉒。
作客何多意㉓？淮南即是家㉔。自牵萝屋小㉕，不正葛巾斜㉖。书懒眠尤熟㉗，诗来酒更赊㉘。春天云妩媚㉙，相对坐鸥沙㉚。
淮南穷僻地，先世有林庐㉛。花曙鸣山鸟，芹春跃岸鱼㉜。鼓琴仙度曲㉝，种杏客传书㉞。朋旧如相觅㉟，休嗔礼法疏㊱。
①石田山居是马祖常在光州家乡的住所。他在仁宗时因劾奏丞相铁木迭儿，避祸退居家中。以居所为题的这组诗即写于此时。这里选录五首。前三首写灾年惨状，真实地反映了元代社会严重的阶级对立；后二首写诗人退居赋闲，含蓄地表达了对官场受束的不满。组诗辞意深厚，笔力遒劲，为人称道。
②甲子：指泰定帝泰定元年（1324年）。据《元史·泰定帝纪》载，这年各地雨多伤稼，江淮流域最为严重。
③丹：这里形容麦子因久雨霉烂变色。
④捐瘠：因饥饿而死亡。《汉书·食货志》引晁错《论贵粟疏》：“故尧舜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无）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孟康注：“肉腐为瘠，捐，骨不埋者。”
⑤祷祠：祷告祭祀的迷信行为。这句是说，天高高在上，祷而无所应，农民真是走投无路！
⑥贾（gǔ古）客：商人。
⑦王孙：此泛指达官贵族。
⑧黧（lí离）：黑中带黄的颜色。黧面黑，指面黄饥瘦的农民。《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
⑨征戍：到边疆去戍守。出桑干：指离开家乡到遥远的边境地区去。桑干，河名，由今山西省北部流入河北西部，为永定河上游。
⑩没（mò莫）：淹没。这句形容积水深厚，道路泥泞难行。
⑪鸢（yuāng冤）：鹰的一种。这句说，浓重的云雾使飞鸢也要从高空掉落下来。
⑫爨（cuàn窜）：炊，烧火做饭。劳薪：原指旧车脚劈成的烧火柴。《世说新语·术解》：“荀勖尝在晋武帝坐上食筍进饭，谓在坐人曰：‘此是劳新炊也。’坐者未之信，密遣问之，实用故车脚。”这里泛指劈柴。
⑬穿：穿破。这里形容久雨屋漏。
⑭系篱：拴在篱墙旁。四周皆水，老屋将塌，故拟买船以栖身，船在屋侧，故曰“系篱”。
⑮夫（fú扶）：句中语助词。何：怎么，哪。极：尽头，极点。
⑯陇亩：田地。以上两句是说，麦子颗粒不收，哪里是严重灾害的顶点呢？农民被迫离乡背井，使土地荒芜，这才最令人担忧。
⑰驱盗贼：驱民为盗。
⑱得忍：不能忍。得，犹“岂”。鬻（yù育）：卖。以上两句是说，怎能忍心驱逐饥民为盗为贼活命呢？又怎能忍心眼看他们卖儿鬻女过活呢？
⑲荼（tú途）：一种苦菜。蓼（liǎo了）：一种多生于水边的辛菜。荼蓼，泛指野菜。
⑳樵苏：本指打柴割草。《汉书音义》：“樵，取薪也；苏，取草也。”这里指剥树皮，挖草根。以上两句是写农民靠野菜、树皮和草根充饥，维持生命。
㉑无端：无理。
㉒疲癃：指老弱病残的人。最末两句意思是说，饥荒严重，青壮年逃亡殆尽，官府竟然强征老弱病残去服役。
㉓作客：此指出外作官。这句是说无意去作官。
㉔马祖常之父马润仕元为列朝大夫，家居光州定城，地处淮河南面。“公之子祖常少贱而服田于野，以给饘之粥。乡人思慕郡伯之政，念其子之能劳而将去也，乃为之卜里中地，亟其乘屋而俾就家。”（《石田山房记》）故说“淮南即是家。”
㉕这句是说，藤萝任自布满小屋，别有一番情趣。诗人在《石田山房记》中曾这样描写他的房舍：“周垣悉编菅苇，门屋覆之以茨。”这句诗即本于此。
㉖葛巾：用葛布做的帽子。杜甫《宾至》：“有客过茅屋，唤儿正葛巾。”这句是说，住在山间小屋里，无拘无束，帽子也用不着戴得端端正正。
㉗书懒：即懒于读书。《后汉书·边韶传》：“韶，字孝先，曾昼日假卧，弟子私嘲之曰：‘边孝先，腹便便；懒读书，但欲眠。’”眠尤熟：酣睡。
㉘诗来：诗兴发作。赊（shē奢）：赊酒而饮，以助诗兴。
㉙妩媚：形容云彩美丽迷人。
㉚鸥沙：鸥鸟翱翔栖息的沙地。这句以坐在沙地观赏妩媚的云彩，来比喻悠闲自在的生活。
㉛先世：祖先。林庐：树木和房屋。马祖常的父亲家于定城，“屋之侧有崇丘，可六、七丈，溪水旁折而出，岸碕之上，嘉树苞竹，荟蔚蔽亏”（《石田山房记》）。
㉜芹：一种生长在水边的蔬类植物，俗称水芹。以上两句写春天屋舍周围迷人的景色：山上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天刚放亮，树头的鸟儿就歌唱起来；河边的水芹迎风摇曳，送来阵阵芬芳，欢快的鱼儿不时地跳上岸来。
㉝鼓：弹奏。仙度曲：神仙谱的乐曲。这里指不同凡响的优美音乐。
㉞种杏：即种杏田。亦称杏田。传说三国时吴董奉隐居匡山（今江西庐山）修仙，种杏成林，以杏实换谷，后人称之为种杏田，并常用以比喻归隐者的田园。李白《送二季之江东》：“禹穴藏书处，匡山种杏田。”
㉟朋旧：朋友旧交。相觅：来拜访。
㊱嗔：生气，责怪。礼法：礼义法度。疏：疏忽，不周到。这句极言疏礼闲适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