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所及城镇闹市

(一)作品所及城镇闹市

冯梦龙“三言”中与大运河相关的故事有20篇之多,其中涉及的河漕关节地名主要有杭州武林门、苏州阊门和枫桥、润州瓜洲、扬州仪真、山东济宁和临清等。以下以杭州武林门和苏州阊门、枫桥为例按次诠述。

武林门,杭州早前的十座城门之一,始建于隋代,吴越国时称北关门,宋高宗时称余杭门,明代改称武林门,为杭州北面门户,是进入大运河,通往浙北、苏南的必经之门,自隋代以来一直是沟通南北大运河的百货集散地。“樯帆卸泊,百货登市”[14],就是被誉为钱塘八景之一的“北关夜市”。《警世通言》第三十三卷《乔彦杰一妾破家》就多次涉及武林门。故事讲的是好色毁家的悲剧,杭州商人乔俊经商途中,见邻船一女春香美貌,便见色起意,以一千贯将其娶回作妾。后来春香因为丈夫长期经商在外,竟与雇工董小二勾搭成奸。董小二又骗取乔俊女儿玉秀做“夫妻”,乔妻高氏知道后,一怒之下胁迫小妾合伙杀了雇工董小二,并弃尸河中。后被人告发,妻妾相继死在狱中,乔俊归家之后发现家破人亡,也投水自尽。作者描写乔俊娶了春香回家的场景:

次日天晴,风息浪平,大小船只,一齐都开。乔俊也行了五六日,早到北新关,歇船上岸,叫一乘轿子抬了春香,自随着径入武林门里。来到自家门首,下了轿……[15]

武林门是从运河返回杭州的必经之路。后来发现河中尸体的皮匠陈文老婆程氏五娘,也住在“武林门外清湖闸边”。这个清湖闸的位置《湖墅志略》有载录:“城外河一自武林水门经北郭税务至清湖闸,泄入东运河,曰下塘河。行旅由城出关者,于清湖闸过塘。”[16]《艮山杂志》卷一称,宋时“上下塘运河米舟,悉得由清湖闸抵泛洋湖,以入天宗水门”。《艮山杂志》卷二又说:“清湖闸有三:上闸,去余杭门二里;中闸,去三里;下闸,去五里。三闸又各有泄水陡门。周必大《归庐陵日记》云‘北关解舟至闸下’,谓此闸也。”[17]故事中,乔俊在外生意亏本返回杭州,听说老婆杀人,一家人都死在牢中:

两行泪珠如雨,收不住,哽咽悲啼。心下思量:“今日不想我闪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番来覆去,过了一夜。次日黑早起来,辞了船主人,背了衣包,急急奔武林门来。到着自家对门一个古董店王将仕门首立了。看自家房屋俱拆没了,止有一片荒地。[18]

在小说中,利往利来、众声喧哗、充满俗世气息的武林门就是这个悲剧的见证者。

《警世通言》第三十八卷《蒋淑真刎颈鸳鸯会》也是一个情色悲剧。主人公蒋淑真也与武林门有关,她出生于“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落乡村中”,“生得甚是标致。脸衬桃花,比桃花不红不白;眉分柳叶,如柳叶犹细犹弯”[19]。虽然天生貌美,却品行不端,先后三次与人偷情,断送三条人命,最终事情败露,自己也将性命葬送。《喻世明言》(又称《古今小说》)第三卷《新桥市韩五卖春情》,也是告诫人们情色害人的故事。主人公吴山本来家境优渥,因为贪欲情色,着了私娼的道,差点因纵欲害了性命。而吴山正住在武林门新桥。吴山害了恶疮,一个月都没有出门。私娼金奴听说此事,做了两个糯米猪肚子,还写了一封情书,派人秘密交给吴山:

八老提了盒子,怀中揣着简帖,出门径往大街,走出武林门,直到新桥市上吴防御门首,坐在街檐石上。只见小厮寿童走出,看见叫道:“阿公,你那里来,坐在这里?”八老扯寿童到人静去处说:“我特来见你官人说话,我只在此等你,可与我报与官人知道。”寿童随即转身,去不多时,只见吴山踱将出来。[20]

据嘉靖《仁和志》载“武林门外大街,南抵北新桥。其街东螺蛳小巷、夹城巷,转东直抵石灰桥坝”[21]。淳祐《临安志》:城外运河,“在余杭门外,北新桥之北。通苏、湖、常、秀、镇江等河。凡诸路纲运及贩米客船,皆由此河达于行都”[22]。武林门外有钞关“北新关”,“北新桥”其名当得自关名,与小说中的“新桥”位置完全一致。所谓“新桥”,其实就是现实中的“北新桥”。《仁和志》中提到的石灰桥与小说中吴山开的丝铺所在的“灰桥”也可能是同一地点。

这两个情色故事都以武林门为背景,而武林门是运河商品经济兴盛的一个缩影。情欲源于人之本性,不论哪个朝代都有纵欲者。但如果说情欲是烈火,那么商业文化就是油脂,它必定会助燃情欲,使之一发而不可收。

《喻世明言》第二十六卷《沈小官一鸟害七命》则讲述了因玩物而连丧七命的荒唐悲剧。一只画眉鸟触发了一连串凶杀,如同多米诺骨牌倒下一般,而罪魁祸首其实就一个“利”字。箍桶匠张公贪图名贵画眉鸟的利,杀了鸟主人沈秀;黄老狗以及他的两个儿子大保和小保因为冒领悬赏而先后毙命;买鸟的药商李吉因进贡了鸟而屈死;最后案情大白,张公被处死,张妻被吓死,而导致如此大命案的核心就是一只鸟的利。故事的地域背景也是武林门。故事主人公沈昱,家住“海宁郡武林门外北新桥下”,张公杀人夺鸟以后“一径望武林门外来”,而审问李吉时,李吉交代:

先因往杭州买卖,行至武林门里,撞见一个箍桶的,担上挂着这个画眉,是吉因见他叫得巧,又生得好,用价一两二钱买将回来。因他好巧,不敢自用,以此进贡上用。并不知人命情由。[23]

最后张公归案,知府审问:

张公犹自抵赖,知府大喝道:“画眉是真赃物,这四人是真证见,若再不招,取夹棍来夹起。”张公惊慌了,只得将前项盗取画眉,勒死沈秀一节一一供招了。知府道:“那头彼时放在那里?”张公道:“小人一时心慌,见侧边一株空心柳树,将头丢在中间。随提了画眉,径出武林门来。偶撞见三个客人,两个伴当,问小人买了画眉,得银一两二钱,归家用度。所供是实。”[24]

故事最让人寒心的是杀人的缘起,只是“一两二钱”的小利,而悬赏金额一千五百贯虽然比较多一些,但轿夫黄老狗居然让儿子杀死自己去冒领,由此可见当时小市民生活压力之大。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商品经济造成的两极分化已经相当严峻。

下面看苏州的阊门和枫桥。

阊门是苏州古城西北水路要冲,外城河、内城河、上塘河(京杭大运河古河道)、山塘河(通往虎丘)分别从不同方向汇聚于此,是苏州城最重要的交通枢纽。枫桥,去阊门七里,位于大运河、古驿道和枫江的交汇处。明初卢熊在《苏州府志》中以为当作“封桥”,因唐时在此设卡,每当皇粮北运时,便封锁河道。交通带来客流和物流,必然会聚集成贸易闹市。所以阊门到枫桥一带自古就是商贸繁盛之区。崇祯《吴县志》说:“金阊一带,比户贸易,负郭则牙侩辏集。”[25]郑若曾《江南经略》有“天下财货莫不聚于苏州,苏州财货莫不聚于阊门”之说,又称“自阊门至枫桥将十里,南北二岸居次栉比,而南岸尤盛,凡四方难得之货,靡所不有过者,烂然夺目”,“上江江北菽粟、绵花大贸易咸聚焉”[26]。明末王心一序《吴县志》也称阊、枫之间“错绣连云,肩摩毂击,枫江之舳舻衔尾,南濠之货物如山”[27]。冯梦龙小说多以阊门枫桥作为地理背景。《警世通言》第三卷《王安石三难苏学士》讲述了王安石几次为难苏东坡的故事,其中第三难王安石所出对联就以阊门为掌故:

荆公问道:“子瞻从湖州至黄州,可从苏州润州经过么?”东坡道:“此是便道。”荆公道:“苏州金阊门外,至于虎丘,这一带路,叫做山塘,约有七里之遥,其半路名为半塘。润州古名铁瓮城,临于大江,有金山,银山,玉山,这叫做三山。俱有佛殿僧房,想子瞻都曾游览?”东坡答应道:“是。”荆公道:“老夫再将苏、润二州,各出一对,求子瞻对之。苏州对云:‘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润州对云:‘铁瓮城西,金,玉,银山三宝地。’”

东坡思想多时,不能成对,只得谢罪而出。[28]

此虽为传说,但也可见金阊山塘街名声早已随着运河水流向南北各地。《警世通言》第二十五卷《桂员外途穷忏悔》主要叙述了桂员外夫妇,被苏州府吴趋坊施济从破产自杀的道路上救起来,却忘恩负义,一心只想损人利己往上爬,最后遭受恶报的故事。桂员外偶然掘得施济埋在别院中的财宝而发家致富,施家到了儿子施还手中却开始败落,无奈之中找桂员外求助,竟遭百般羞辱。施家最后竟致变卖房产,幸好在出手前拆卸祖父卧房时在天花板内发现账本一册,记载了祖父埋藏在各处的财宝,终于重新发家。而桂员外却经商遭骗再次败落。其妻子及两个儿子都相继而亡,最后竟投胎变成了施家的三条狗。而桂员外为了生存只好厚着脸皮托人做媒,要把女儿嫁给施还作妾:

踌躇再四,乃作寓于阊门,寻相识李梅轩,托其通信,愿将女送施为侧室。梅轩道:“此事未可造次,当引足下相见了小舍人,然后徐议之。”[29]

施家住在吴趋坊,地近阊门,在皋桥西南。晋陆机诗《吴趋行》云:“吴趋自有始,请从阊门起。阊门何峨峨,飞阁跨通波。”[30]此吴趋坊名所由也。故桂员外就近在阊门找了客栈。后来施还娶了桂员外之女:

桂迁罄囊所有,造佛堂三间,朝夕佞佛持斋,养三犬于佛堂之内。桂女又每夜烧香,为母兄忏悔。如此年余,忽梦母兄来辞:“幸仗佛力,已脱离罪业矣。”早起桂老来报,夜来三犬,一时俱死。桂女脱贊珥买地葬之,至今阊门城外有三犬冢。[31]

不过,所谓“三犬冢”只是小说家语,今已不闻。

《警世通言》第二十六卷《唐解元一笑姻缘》中的唐寅也是家住阊门内的桃花坞。弘治十二年(1499),唐寅卷入徐经科场舞弊案问革,从此丧失科场进取心,遂放浪诗酒,醉心书画。阊门便是他主要的生活所在地。

却说苏州六门:葑、盘、胥、阊、娄、齐。那六门中只有阊门最盛,乃舟车辐辏之所。真个是: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东西。五更市贩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齐。唐解元一日坐在阊门游船之上,就有许多斯文中人,慕名来拜,出扇求其字画。

唐寅在游船上瞥见经过的画舫内“有一青衣小鬟,眉目秀艳,体态绰约,舒头船外,注视解元,掩口而笑”,唐寅竟为之“神荡魂摇”。第二天到了无锡在大街上又一次见到这“青衣小鬟”:

解元立住脚看时,只见十来个仆人前引,一乘暖轿,自东而来,女从如云。自古道:“有缘千里能相会。”那女从之中,阊门所见青衣小鬟正在其内。解元心中欢喜,远远相随,直到一座大门楼下,女使出迎,一拥而入。询之傍人,说是华学士府,适才轿中乃夫人也。解元得了实信,问路出城。

因此一份痴心,唐寅便托词留在无锡,乔装混入华府做了书役,好找机会接近“青衣小鬟”。华学士爱惜他的才华,希望长期留用,居然要为他置室,唐寅顺杆提出要在华府丫鬟中择一心仪之女。丫鬟中掌四时衣服的秋香正是那个“青衣小鬟”,于是唐寅便如意娶到了秋香:

合卺成婚,男欢女悦,自不必说。夜半,秋香向华安道:“与君颇面善,何处曾相会来?”华安道:“小娘子自去思想。”又过了几日,秋香忽问华安道:“向日阊门游船中看见的可就是你?”华安笑道:“是也。”秋香道:“若然,君非下贱之辈,何故屈身于此?”华安道:“吾为小娘子傍舟一笑,不能忘情,所以从权相就。”秋香道:“妾看见诸少年拥君,出素扇纷求书画,君一概不理,倚窗酌酒,旁若无人。妾知君非凡品,故一笑耳。”华安道:“女子家能于流俗中识名士,诚红拂绿绮之流也!”

唐寅既已如愿,便带着秋香脱身返回苏州。后来华学士到苏州拜客,获悉华安就是唐寅,便上门拜访:

二人再至书房。解元命重整杯盘,洗盏更酌。酒中学士复叩其详。解元将阊门舟中相遇始末,细说一遍。各各抚掌大笑。学士道:“今日即不敢以记室相待,少不得行子婿之礼。”解元道:“若要甥舅相行,恐又费丈人妆奁耳。”二人复大笑。是夜,尽欢而别。[32]

在这个后来为世俗喜闻乐道的著名喜剧中,阊门俨然成了唐寅与秋香定情的证人。

《醒世恒言》第二十卷《张廷秀逃生救父》叙述富商王宪因木匠张权之子张廷秀手艺精巧、聪明勤谨,招赘为婿,与小女儿玉姐结亲。大女儿瑞姐和丈夫赵昂反对,张权被陷害入狱,张廷秀被逐出家门,玉姐也被逼自杀(未成)。张廷秀弟兄四处奔走诉冤,历尽磨难,终于双双中了进士,昭雪冤狱,最后惩办恶人,合家团圆。张权原是江西南昌府进贤县人氏:

怎奈里役还不时缠扰。张权与浑家商议,离了故土,搬至苏州阊门外皇华亭侧边,开个店儿。自起了个别号,去那白粉墙上写两行大字,道:“江西张仰亭精造坚固小木家火,不误主顾。”张权自到苏州,生意顺溜,颇颇得过,却又踏肩生下两个儿子。[33]

这阊门外皇华亭就在运河边上,正德《姑苏志》已有记载:成化九年(1473),知府丘霁重改建(姑苏驿馆)于胥门外。基半筑于水,广袤数十丈,背城面河,气势宏敞。北有延宾馆,后有楼曰昭阳,可以登眺。驿之右有皇华亭,左有月洲亭,相去百步,为使客憩息之所。崇祯《吴县志》又称:状元宰辅坊,在阊门外皇华亭,为申时行长子用懋重修。由此大致可知皇华亭位置当在胥、阊之间靠近阊门一侧。张权手艺精湛,被“专诸巷内天库前,有名开玉器铺的王家”请到家里做嫁妆。

且说张权正愁没饭吃,今日揽了这大桩生意,心中好不欢喜。到次日起来,弄了些柴米在家,分付浑家照管门户,同着两个儿子,带了斧凿锯子,进了阊门,来到天库前,见个大玉器铺子,张权约莫是王家了。[34]

专诸巷位于阊门内,以春秋时刺杀吴王僚的勇士专诸得名。《吴门表隐》称:“天库在专诸巷中,门前有花石者最古,断门槛者香火特盛。地库在北寺中院,今有九处,惟大观音殿旁最前,门外有琵琶街,形已失。阴雨时辄有声,皆唐周真人隐遥为民禳灾处。”[35]据此可见此天库乃为道院,是为祭祀补库之所。王家在天库前开玉器铺子,补库倒是很方便,却没有防住家里大女儿、女婿的贪婪。后来瑞姐、赵昂害人的阴谋都在阊门实施。而张家两儿被歹人投入江中,居然大难不死,为善人所救,最后都殿试二甲,成了同榜进士,可谓吉人天相,所以这个阊门也是逢凶化吉之地。兄弟二人一个点了翰林,一个选南直隶常州府推官,终于可以衣锦还乡,救出父亲:

离了南京,顺流而下,只一日已抵镇江。分付船家,路上不许泄漏是常州理刑,舟人那敢怠慢。过了镇江、丹阳,风水顺溜,两日已到苏州,把船泊在胥门马头上,弟兄二人,只做平人打扮,带了些银两,也不教仆从跟随,悄悄的来得司狱司前。望见自家门首,便觉凄然泪下。走入门来,见母亲正坐在矮凳上,一头绩麻,一边流泪。[36]

故事最后以喜剧终结,歹人全部伏法,表达了“凡事但将天理念,安心自有福来迎”的主题。

《警世通言》第二十二卷《宋小官团圆破毡笠》的故事则发生在枫桥,讲述昆山宋金受人谗谤,生活艰厄,蒙邻居刘有才收留,在船上帮工,为刘有才夫妇赏识,并将女儿宜春嫁与为妻。一年后,爱女夭折,宋金哀痛过度,得了绝症,又被刘有才抛弃。宋金在荒滩上发现强盗财宝,成为巨富。后与宜春复合,夫妻同诵《金刚经》,到老不衰,享寿各九十余,无疾而终。这也是一个悲喜剧。宋金之父宋敦原是宦家之后,而刘有才“积祖驾一只大船,揽载客货,往各省交卸。趁得好些水脚银两,一个十全的家业,团团都做在船上”。两人四十多岁尚未有后,“闻得徽州有盐商求嗣,新建陈州娘娘庙于苏州阊门之外,香火甚盛,祈祷不绝。刘有才恰好有个方便,要驾船往枫桥下客,意欲进一炷香”,为求子嗣,正好宋敦也有此愿:

当下忙忙的办下些香烛纸马阡张定段,打叠包裹,穿了一件新联就的洁白湖绸道袍,赶出北门下船。趁着顺风,不勾半日,七十里之程,等闲到了。舟泊枫桥,当晚无话。……次日起个黑早,在船中洗盥罢,吃了些素食,净了口手,一对儿黄布袱驮了冥财,黄布袋安插纸马文疏,挂于项上,步到陈州娘娘庙前,刚刚天晓。[37]

祭拜完毕,刘有才又“自往枫桥接客去了”,而宋敦则因返回时为了给一个病死的老和尚施一口棺材耽误了许多时间,却做了一件大功德,为以后的福报埋下伏笔。枫桥在这里不仅是做生意的地方,也是求神拜佛做善事的地方。

《醒世恒言》第三十五卷《徐老仆义愤成家》中的老仆人阿寄,人虽老,脑子却精明,是做生意的人才,他利用运河交通贩卖商品,极善于利用各种商品信息:

打听得枫桥籼米到得甚多,登时落了几分价钱,乃道:“这贩米生意,量来必不吃亏。”遂籴了六十多担籼米,载到杭州出脱。[38]

明代开始,苏州枫桥逐渐成为重要的“米市”。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说:“夏麦方熟,秋禾既登,商人载米而来者,舳舻相衔也。中人之家,朝炊夕爨,负米而入者,项背相望也。”[39]沿长江东下的粮食,在镇江中转,经运河抵达枫桥米市,“湖广之米辏集于苏郡之枫桥,而枫桥之米,间由上海乍浦以往福建”[40]。故谚有“打听枫桥价,买米不上当”一语。小说中所反映的阿寄利用枫桥米价波动来牟利,是对现实的真实写照。

《喻世明言》第一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写的是蒋兴哥与其妻王三巧婚变的悲欢离合故事,故事最后是个喜剧。故事中粮商陈大郎对王三巧赠与的珍珠衫非常珍惜,做生意时也一直穿着:

却说陈大郎有了这珍珠衫儿,每日贴体穿着,便夜间脱下,也放在被窝中同睡,寸步不离。一路遇了顺风,不两月行到苏州府枫桥地面。那枫桥是柴米牙行聚处,少不得投个主家脱货,不在话下。

忽一日,赴个同乡人的酒席。席上遇个襄阳客人,生得风流标致。那人非别,正是蒋兴哥。原来兴哥在广东贩了些珍珠、玳瑁、苏木、沉香之类,搭伴起身。那伙同伴商量,都要到苏州发卖。兴哥久闻得“上说天堂,下说苏杭”,好个大马头所在,有心要去走一遍,做这一回买卖,方才回去。[41]

在这段描述中,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当时的枫桥和苏州得运河之利,确实已是万商聚合、百货云集之地,不仅柴米牙行汇聚,还有南方各种珍珠、玳瑁、苏木、沉香等名贵珍稀物产云集于此,这也可以间接地反映出苏州的富裕和奢靡之风。陆楫有云:“今天下之财赋在吴越。吴俗之奢,莫盛于苏杭之民。有不耕寸土而口食膏粱,不操一杼而身衣文绣者,不知其几何也。盖俗奢而逐末者众也。……彼以粱肉奢,则耕者庖者分其利;彼以纨绮奢,则鬻者织者分其利。”[42]说吴越因富庶而奢靡,又因奢靡而“逐末”者众,也就是高消费反过来刺激、促进了商品经济,使更多的人有了就业机会,分享其利,经济得以良性循环。这个观点是非常深刻的。

以上几篇小说中写到的阊门和枫桥都是逢凶化吉的“福地”,故事最终都以喜剧结局,与武林门相关的故事形成鲜明对比,很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