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院或从妓者专门的音乐表演
“三言”有不少篇幅涉及这样的场景,如:
《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卷《玉堂春落难逢夫》写王景隆第一次游妓院胡同,但见:
花街柳巷,绣阁朱楼。家家品竹弹丝,处处调脂弄粉。黄金买笑,无非公子王孙;红袖邀欢,都是妖姿丽色。正疑香雾弥天霭,忽听歌声别院娇。总然道学也迷魂,任是真僧须破戒。[29]
该篇又讲到王景隆与玉堂春第一次见面:
公子上坐,鸨儿自弹弦子,玉堂春清唱侑酒。弄得三官骨松筋痒,神荡魂迷。[30]
这也说明,在妓院中,品弄吹弹乐器是妓女的“职业技能”,这与明代中后期的其他著述也是一致的。如余怀《板桥杂记》说:
金陵都会之地,南曲靡丽之乡,纨茵浪子,萧瑟词人,往来游戏。马如游龙,车相接也。其间风月楼台,尊罍丝管,以及娈童狎客,杂技名优,献媚争妍,络绎奔赴。垂杨影外,片玉壶中,秋笛频吹,春莺乍啭。虽宋广平铁石心肠,不能不为梅花作赋也。
同书又记写城市“妓家鳞次,比屋而居”,“妓家分别门户,争妍献媚”,“入夜而撅笛筝,梨园搬演,声彻九霄”[31]。由以上所述看,明代南京与王景隆游历的北京一样,烟花场所异常发达。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三言”中最为动人的杰作,见于《警世通言》第三十二卷。其中讲到杜十娘历经艰难终于从良后,李甲与她在赴瓜洲的船上同饮美酒、共赏良宵,这时李甲邀她唱一曲:
十娘兴亦勃发,遂开喉顿嗓,取扇按拍,呜呜咽咽,歌出元人施君美《拜月亭》杂剧上“状元执盏与婵娟”一曲,名《小桃红》。真个:
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泉鱼出游。[32]
杜十娘演唱的《拜月亭》,乃是南戏“荆刘拜杀”四大名篇之一,主要写书生蒋世隆与王瑞兰于兵荒马乱中的离合故事。《拜月亭》共四折一楔子,主要情节是:战乱逃亡之中,王瑞兰与母亲失散,书生蒋世隆也与妹瑞莲失散。世隆与瑞兰相遇,共同逃难中产生感情,私下结为夫妇。瑞莲则与瑞兰的母亲结伴同行。瑞兰的父亲偶然在客店遇到瑞兰,嫌弃世隆是个穷秀才,门户不相称,催逼瑞兰撇下生病的世隆,跟自己回家,在路上又与老妻及瑞莲相遇。瑞兰一直惦念着世隆,焚香拜月,祷祝世隆平安,心事被瑞莲撞破。二人得知情由,姐妹之外又成姑嫂,愈加亲密。蒋世隆与逃难途中的结义兄弟分别高中文武状元,被势利的瑞兰之父招为女婿。世隆与瑞兰相见,知她情贞,夫妻终于团聚。瑞莲则与世隆的结义兄弟成婚。
该剧把大家闺秀、尚书之女王瑞兰在与蒋世隆结合过程中微妙的思想感情表现得细致逼真、生动自然。她本没有自己挑选女婿的心愿,战乱使她与世隆相遇,患难使她与穷秀才结合。她对世隆的忠诚有两个思想基础:一是世隆在关键时刻使她免遭乱军掳掠;二是自古及今,没有哪个人一生下来便做大官、享富贵的,世隆现在穷,将来总会发迹的。杜十娘在欢畅之时演唱《拜月亭》,其深意正在于此,也怀着对李甲深深的希冀。可惜她看走了眼。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的最后,杜十娘陆续将百宝箱沉入大江,“十娘叫公子抽第一层来看,只见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充牣于中,约值数百金。十娘遽投之江中。李甲与孙富及两船之人,无不惊诧。又命公子再抽一箱,乃玉箫金管”[33],也就是第二箱,全是贵重乐器。这也说明作为一个高级妓女,其所用乐器也是大有讲究的。这曲折反映出明代音乐艺术的高度发达。
当然,从以上对“三言”的引文也可以看出,明代中后期音乐虽然在大运河沿岸经济繁荣的影响下高度发达,但这是畸形的发展,其目的在于“声色之娱”,所谓“处处笙歌入醉乡”式的“醉生梦死”。正因为如此,明代中后期全民的文化生活显得并非那么积极乐观、健康向上,而是纵容感官,溺于声色,“充分显示了明代中后期资本主义因素以及与之相系的新道德观念发展的不成熟性”[34]。明代的覆亡与这样的音乐文化生活可以说并不是毫无关系。但是,这一现象也是中国音乐历史的一部分,作为后人对之进行全面的了解是必须的,只有这样才能不隐恶、不虚美,更加客观、理性地对待我们的文化遗产。
(作者为常熟理工学院师范学院音乐系副教授,常熟理工学院吴地音乐文化研究所所长,文学博士)
【注释】
[1]〔明〕冯梦龙编著《喻世明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312页。
[2]〔明〕冯梦龙编著《醒世恒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126页。
[3]同①书,第131页。
[4]详见孟凡玉《音乐家眼中的〈红楼梦〉》,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
[5]〔明〕冯梦龙编著《喻世明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绿天馆主人叙。
[6]〔明〕冯梦龙编著《警世通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45页。
[7]同上书,第305页。
[8]〔明〕冯梦龙编著《喻世明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107页。
[9]同上书,第116页。
[10]同上书,第188页。
[11]同上书,第328页。
[12]参见章华英《古琴》,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6-27页;孙继南、周柱铨主编《中国音乐通史简编》,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2年,第119页。
[13]〔明〕冯梦龙编著《醒世恒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29页。
[14]同上书,第179页。
[15]〔明〕冯梦龙编著《喻世明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51页。
[16]同上书,第198页。
[17]〔明〕冯梦龙编著《喻世明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87页。
[18]同上书,第50页。
[19]〔明〕冯梦龙编著《醒世恒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23页。
[20]同上书,第412页。
[21]〔明〕冯梦龙编著《警世通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222-223页。
[22]同上书,第78页。
[23]同上书,第221页。
[24]〔明〕冯梦龙编著《醒世恒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101页。
[25]〔明〕冯梦龙编著《醒世恒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89页。
[26]〔明〕冯梦龙编著《喻世明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148页。
[27]〔明〕冯梦龙编著《警世通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74页。
[28]〔明〕冯梦龙编著《醒世恒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420页。
[29]同①书,第223页。
[30]同①书,第225页。
[31]〔清〕余怀著,李金堂校注《板桥杂记:外一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53页、第8页。
[32]〔明〕冯梦龙编著《警世通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328页。
[33]〔明〕冯梦龙编著《警世通言:绣像珍藏本》,长沙:岳麓书社,2016年,第331页。
[34]冯天瑜、何晓明、周积明《中华文化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