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三言”中有些篇目故事,经过几百年的流传与发展,目前的通行“版本”与原来的有了很大变化,促进这些“变化”的,恰恰是其中的大运河元素及江南文化因子。
例如,《警世通言》第二十六卷《唐解元一笑姻缘》,讲述的是著名的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在冯梦龙作品中,“点秋香”一说已经有了,只是尚未凑满三笑,只是一笑,即除了秋香在画舫上,见唐伯虎倚船窗独酌,不觉嫣然一笑外,接下来就没有“笑”了。冯梦龙记下了这千古“一笑”,以后,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得到进一步丰富,平添了不少情节,最后将“一笑”变成“三笑”。后来,故事发展出多个版本,如:秋香上虎丘观音庙进香见唐伯虎有“笑”;唐乘船追踪,被秋香泼水,秋香有“笑”;秋香回到无锡华府门口,回头见了跟踪而来的唐,又“笑”;等等。各说各的,反正是“三笑”。所谓“一笑倾城,二笑倾国,三笑倾我心”,最后形成了弹词《三笑姻缘》,成了经典。在冯梦龙故事基础上生成的经典《三笑姻缘》中,运河是一条红线,不仅串起了点秋香的故事,也把运河江南段的风俗人情演绎开来了。
《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是《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讲的是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的白蛇传故事。白蛇传故事有着悠久的形成发展史,最早起源于唐朝,唐宋时期已在市井流传,起先是口头相传,后来以戏曲、小说、评话等方式演化。《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原是宋代话本,但经冯梦龙整理加工,编入《警世通言》,基本定型。最初,白娘子其实是一个令人憎恶、令人生畏的女妖形象,几经演化,在《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则变成一个具有浓厚人情味,大胆勇敢追求人间幸福生活的正面形象。白蛇传故事也因此由精怪妖法惑人、害人的妖精故事,演变成了一个具有一定社会内涵的人妖恋爱故事。
白娘子爱着许宣(仙),在竭力谋划与许仙幸福生活的过程中,先后八次遭到封建道统势力的干涉和阻挠,但白娘子不畏强暴,不怕牺牲,顽强勇敢地、坚决地进行斗争。由于以法海为代表的封建势力的格外强大和许宣的软弱、屈从、动摇,白娘子被永镇在雷峰塔下,造成男女主角的悲剧命运。
后世以《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为基础演化定型的白蛇传故事,已是家喻户晓,并以各种艺术形式在民间广泛流传。故事大致包括了篷船借伞、白娘子盗灵芝仙草、水漫金山、断桥相会、白娘子被镇雷峰塔、许仙之子仕林祭塔、法海遁身蟹腹以逃生等情节。白娘子形象也更加丰满动人,故事主题更具爱憎分明的朴素的是非观。逮至清代乾隆、嘉庆年间,在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地带流传的长篇弹词《白蛇传》(一作《义妖》)已与运河紧密结合在一起,加入了许多运河元素,如提到苏州,安排许仙与白娘子在苏州城内专诸巷内开保和堂药店,又增加了许多情节:白娘子配制良药,为感染瘟疫的市民祛除疫灾;白娘子端阳节误食雄黄酒化成蛇身,吓死许仙,白娘子拼死上昆仑山盗取灵芝仙草;许仙被法海骗入镇江金山寺,身怀六甲的白娘子与小青邀请水中虾兵蟹将水漫金山斗法海;等等。故事原以白蛇被法海永镇在雷峰塔下,许仙与白蛇永远分离为结局,后演化成许仙与白娘子的儿子梦蛟长大后入京赴考,途遇许仙,父子相会,梦蛟中状元后归家祭母,雷峰塔倒塌,白娘子与夫、子相会,合家团圆。相反,作恶多端的法海得到了躲在蟹腹永世不得翻身的惩罚。
白蛇传故事的结局,是市民新婚姻观念战胜封建道统婚姻观念的体现,反映的正是运河沿线城市日益壮大的新兴市民阶层反对封建道统的新观念和审美诉求。非常有意思的是,在名列世界物质遗产的著名古典园林苏州留园中,也有相关白蛇传故事的“标记”。留园中部东北方有座两层楼阁名远翠阁,楼下名自在处,楼前有牡丹花台,在花台前南的花街铺地上,用鹅卵石砌就了一幅仙鹤、灵芝草、梅花鹿图案。这方铺地面积大,图案精细,引人注目,虽然通常被认为是长寿(鹤)、富贵(“鹿”谐音“禄”)、吉祥(灵芝)的意思,但实际上是白蛇传故事中白娘子上昆仑山盗仙草,与守护灵芝的鹿、鹤两仙童打斗的场面。
无独有偶,十五贯故事也以新版本的最后确立,佐证了运河文化对相对老旧的话本故事的再改造、再加工,甚至是“起死还生”的力量。十五贯故事在《醒世恒言》中为第三十三卷《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原是宋代话本小说《错斩崔宁》,冯梦龙将之收入《醒世恒言》,只是稍加修改。到了清代,剧作家朱素臣改编为传奇《双熊梦》。20世纪50年代,这一故事被当时国风苏剧团改编为昆剧《十五贯》,除了“道具”十五贯钱未改动外,故事情节,包括主人公都有极大变化,故事发生地点也从浙江杭州改到江苏运河段常州、无锡、苏州,并把故事背景由南宋改为明代,继而与明代江南巡抚周忱、苏州知府况钟等联系起来,成功地塑造了历史上公正廉明的苏州知府况钟的艺术形象,歌颂了清官况钟实事求是、坚持为民平反冤案的信念与智慧,也反映了百姓对清官的期盼与敬仰。戏剧还生动地塑造了尤葫芦、娄阿鼠、过于执等人物形象,也突出了故事鲜明的时代性与社会性。昆剧《十五贯》的编剧与演出获得了巨大成功,古老的剧种也因此恢复了青春,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赞扬,得到全国人民的广泛欢迎。之后,《十五贯》被许多剧种争相移植上演,又被拍成电影,在更大的时空范围内体现了作品的历史价值、文学价值与现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