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情感内涵
冯梦龙为山歌正名的理论依据,就在于百姓的讴唱中流露着难得的“真情”。他在《山歌叙》中直言:“若夫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其功于《挂枝儿》等。故录《挂枝》词而次及《山歌》。”[5]从中可窥见他编录这两部作品的最初起因。在冯梦龙生活的晚明清初之时,整个社会仍旧受到宋明理学的影响,封建统治者往往以名教取人,因此那些喜爱附庸风雅、沽名钓誉的假名士、假道学之辈盛出,招致许多觉醒了的文人的不满。其中,冯梦龙就专门以《山人》讽刺他们,并在评论中感慨:“余悲夫山之不山,而人之不人,故识之如此。”[6]为揭发名教的虚伪,冯梦龙大力宣扬与之相对的“真情”来激浊扬清。
另外,明清之际在文人中很流行“尚真求实”的审美取向,他们大多反感程朱理学那套“存天理,灭人欲”思想对于人性的压迫,所以在创作中也流露出强烈的解放天性和返璞归真的意愿。明代中叶的李贽在《焚书·童心说》中曾专门论述这一观点,他提出童心就是真心,是人与生俱来而未被封建礼教所污染的初心和本性。他认为人一旦失去真心就失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意谓读“四书五经”越多就越发蒙蔽他们的真心,“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7],由此他感慨:“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8]李贽实际上是借这种激愤言辞表达对“假人”“假心”的不满,同时也在呼唤“真人”“真心”心态下吐真写实的言语文辞。
明末的许多文人都曾受到李贽思想的影响而重视“真人”的文学,冯梦龙不仅将之内化于心,更收集这些响彻性情之“真”的山歌文学,以免这些“天下之至文”不复存焉。冯梦龙多次赞扬山歌之真,他在另一部散曲选评著作《太霞新奏》中说:“然北之《粉红莲》,南之《挂枝词》,其佳者,语多真至,政自难得。”[9]“难得”一词,表明《挂枝儿》《山歌》的“真”文学在当时特定背景下仍是少数派,这种“真”也有着对于封建礼教的反抗意义。正如李贽的“童心说”思想,“真”是一种去教化、去文饰的天人合一的自然境界。显然,乡民讴唱的山歌比之文人士大夫的诗词雅韵更接近人的自然本性。
从冯梦龙编录的《挂枝儿》《山歌》看,他的“真”的文学观主要体现在“情”的纯真、“欲”的真实和“人性”的写真等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