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余论
笔者认为,冯梦龙的通俗文学在日本的传播速度、传播范围和影响,与在国内相比,并不逊色。由于中国传统的文学观念以诗为主,加上科举以诗赋、策问取士,因此小说在古代被视为市井之物,难登大雅之堂,虽然明清时代小说地位有所提高,但仍然不及诗赋。这一观念对冯氏的通俗文学在全国范围内的传播有一定的阻碍。因此,当冯氏的小说传播到日本并产生诸多仿效之作时,在隋朝就已经纳入中原王朝版图的海南,一直到清末,也未见到受冯氏影响而产生的通俗小说。国内和日本所藏明清时代的海南方志多不见文苑传,即使有,也仅列科举及第拜官者之诗。方志中即使有艺文类集部,也以诗为宗、为主。海南的志怪类笔记小说,就笔者管见,仅在明代王佐的《鸡肋集》中看到引述《二程遗书》中采石人深陷石中以石膏为生的故事,还有临高一带怪石吞人的故事。最后,王佐还从儒家的立场为自己辩解:“孔子不语怪力乱神,此虽正人君子所不言,然而山海志亦儒者博物所不遗者,姑记之。”[42]
在海南的明清文学中,唯有丘濬的戏剧可以一窥明代市民阶层的兴起和通俗文学的发展,其《五伦全备忠孝记》(以下简称“《五伦》”)和《举鼎记》[43]等戏剧作品与冯氏的戏剧颇有相似之处。《五伦》从“兄弟同登”“衣锦荣归”“兄弟赴任”“问民疾苦”到“率夷归降”和“会合团圆”,在人物设置(兄弟俩)、情节安排上,还有最后的大团圆结局都与《双雄记》同。《举鼎记》也是如此,从“仙维”“梦助”“约寇”“求将”到“回城”,其框架结构和叙事模式与《双雄记》大同小异。可见在明代通俗文学发展的大潮下,作家的创作受到时代的影响,会呈现出一些相同的特征。至此,不得不说,冯氏文学在日本的影响比偏僻的海南更加广泛和深远。
总之,冯梦龙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的影响足以引起文学史家的注意。不管是前近代还是近代的时代背景和文学思潮,都为冯梦龙通俗文学的传播和扩大影响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经过前近代文学史上的冯梦龙热之后,在前近代通俗文学的浸染下成长起来的如樋口和芥川等近代文学作家,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冯梦龙的影响。如今,当我们在世界各国广泛使用的日语综合教材《大家的日本语》(みんなの日本語)中级上册第七课中看到《馒头,可怕!》(まんじゅう、怖い)这篇课文时,马上想到冯梦龙《笑府》卷十二中的“怕馒头”,不禁感叹冯梦龙通俗文学的生命力,这虽然只是一则笑话,却至今仍在传播。《大家的日本语》有英语、德语、法语、越南语、韩语、汉语等语言的翻译和解释,《笑府》的“怕馒头”想必会随着这套教材走向世界。此外,冯梦龙的作品还会以怎样的方式继续着他的影响呢?这是一个尚待研究的课题。
[作者为海南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博士后,硕士生导师。本论文是海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日本所藏海南相关文献与海南文化的传播”(课题编号:HNSK〔YB〕22-104)的阶段成果]
【注释】
[1]阎现章主编《中国古代编辑家评传》(下),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18页。
[2]陈永正《“三言”“二拍”的世界》,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页。
[3]拙文《日本所藏冯梦龙作品与日本学术界对冯梦龙的研究》,见王尧、顾建宏主编《冯梦龙研究》第7辑,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89-106页。
[4]〔日〕大木康《冯梦龙研究在日本》,见吴妤主编《冯梦龙研究》第4辑,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1页。
[5]在此要注意划分日本文学史上“近世”与“近代”的区别,即把江户时代的文学,也就是从江户幕府将军德川家康在庆长八年(1603)建立幕府开始算起,一直到1867年大政奉还的文学称为“近世文学”,而把明治时代、大正时代和昭和时代,即从1868年到1994年的文学称为“近代文学”。
[6]〔日〕小西甚一著,郑清茂译《日本文学史》,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第195页。
[7]〔日〕小西甚一著,郑清茂译《日本文学史》,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第4页。
[8]〔日〕秋山虔、三好行雄编著《新日本文学史》,京都:文英堂,2019年,第104页。
[9]〔明〕冯梦龙著,魏同贤主编《冯梦龙全集·古今小说》,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序。
[10]〔明〕冯梦龙著,魏同贤主编《冯梦龙全集·警世通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金陵兼善堂序。
[11]〔明〕冯梦龙著,魏同贤主编《冯梦龙全集·墨憨斋定本传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冯氏自序第11-12页。
[12]范宁《冯梦龙和他编撰的“三言”》,文学遗产编辑部辑《文学遗产增刊》二辑,北京:作家出版社,1956年,第163页。
[13]〔日〕德田武《近世近代小说与中国白话文学》,东京:汲古书院,2004年。
[14]任莹《江户时期的读本小说与〈三言〉》,《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7年第1期,第50页。
[15]陈婧《江户初期读本对〈三言〉的借鉴和日本元素的体现——以〈英草纸〉和〈繁野话〉为中心》,福建师范大学2009年硕士论文。
[16]陈婧《以〈三言〉为模本的都贺庭锺的作品的传承与发展——以〈英草纸〉和〈繁野话〉为中心》,《熊本大学社会文化研究》,2014年第12期,第153页。
[17]王晓平《近代中日文学交流史稿》,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年。
[18]同上书,第55页。
[19]严绍璗、王晓平《中国文学在日本》,广州:花城出版社,1990年,第143页。
[20]严绍璗、王晓平《中国文学在日本》,广州:花城出版社,1990年,第143-150页。
[21]〔日〕建部绫足著,高田卫校注与解释《西山物语》(《日本古典文学全集》第78辑),东京:小学馆,1973年,金龙敬雄老杜多序,第199页。
[22]〔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47页。
[23]〔明〕冯梦龙《喻世明言》,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63页。
[24]〔日〕中村稔子《建部绫足年谱》,《连歌俳谐研究》1956年9月25日第12号,第75-81页。
[25]〔明〕冯梦龙《喻世明言》,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43页。
[26]〔日〕建部绫足著,高田卫校注与解释《西山物语》(《日本古典文学全集》第78辑),东京:小学馆,1973年,金龙敬雄老杜多序,第209页。
[27]〔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428页。
[28]〔日〕建部绫足著,高田卫校注与解释《西山物语》(《日本古典文学全集》第78辑),东京:小学馆,1973年,金龙敬雄老杜多序,第210页。笔者按:这两句诗原文为日语,此处为笔者根据原文的意译。
[29]〔明〕冯梦龙《警世通言》,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25页。
[30]拙文《日本所藏冯梦龙作品与日本学术界对冯梦龙的研究》,见王尧、顾建宏主编《冯梦龙研究》第7辑,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104-105页。
[31]〔日〕佐藤隆信《樋口一叶》,东京:新潮社,2004年,第6页。
[32]〔日〕佐藤隆信《樋口一叶》,东京:新潮社,2004年,第11页。
[33]马步升、巨红《冯梦龙》,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0页。
[34]〔日〕大木康《冯梦龙研究在日本》,见吴妤主编《冯梦龙研究》第4辑,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3页。
[35]王虹《中日比较文学研究》(中日双语版),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63-170页。
[36]张泓《论中日小说对杜子春的不同演绎》,《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第116页。
[37]〔日〕中村真一郎《解说》,见冈本厚发行《蜘蛛丝杜子春矿车其他十七篇》,东京:岩波书店,2014年,第219页。
[38]〔唐〕王度等撰,〔清〕汪辟疆编《唐人传奇小说》,台北:世界书局,2014年,第343页。
[39]〔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416页。
[40]同④书,第354页。
[41]〔日〕佐藤隆信《芥川龙之介》,东京:新潮社,2004年,第22、46页。
[42]〔明〕王佐著,刘剑三点校《鸡肋集》,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208页。
[43]〔明〕丘濬著,周伟民等点校《丘濬集》,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第9-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