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商间的关系互动
江南地区作为传统的科举之乡,对科举一直非常重视。江南学子在会试中的优异表现也与大运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方面,依靠着大运河,江南成为当时全国最富庶之地,以经济为支撑,更多的子弟可以接受教育;另一方面,借大运河之便,从江南可以通过水路前往京城和省城应试,不仅交通便捷而且花销较小。大运河的存在,是江南学子能够参加科举特别是会试的一个重要条件,优异的科举成绩又刺激着当地更多的家庭走向科举之路。
明清时期的江南商业高度发达,商贾势力大,商帮众多,商人地位有所提高。与此同时,明代为了国家的稳定,对各地区的科举人数进行定额录取。虽然明朝江南诸省科举定额数最多,但占比相对较小,因此到了晚明,读书人不再把科举考试当作唯一的出路,选择从商作为生存之道的人越来越多。
中国有句老话,“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中药直接脱胎于中国传统文化,医药行业的从业者无论是看病还是抓药都要能断文认字,他们往往具备一定的文化水准。《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许宣曾经两次题诗,足以见其所具备的文化水平并不只是能做生意这么简单,一定受过较为正规的教育,放弃科举,实为无奈。清朝初年,苏州著名药店雷允上的创始人雷大升(1696—1779)便是数次参加科举考试落第后弃儒行医的代表。明清两朝,江南地区很多生员为了维持生计而选择了经商。
陈宝良在其《明代儒学生员与地方社会》中对明代生员的治生途径进行了概括,其中从商就是当时生员一个主要的谋生手段[37]。生员为了生存,除了从医以外,还会从事其他相关职业。晚明的凌濛初便是出身官宦家族,从小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是科举受挫后,他便致力于雕版印刷业,获利颇丰,完成了向儒商身份的转变。
需要强调的是,虽然许宣从事的医药行业与人民的生活息息相关,药材贸易是江南商业的重要组成部分,许宣又是医药世家,但是药铺生意想要顺顺利利经营下去,官商二维一体依然是必然归宿。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许宣的父亲是开生药店的,许宣的表叔李将仕家也是开生药铺的,证明许宣家族在杭州药材生意界中具备一定的势力。即便是这样,许宣的父亲还是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宦家。故事中说许宣的姐夫李仁是南廊阁子库募事官,同时又为邵太尉管钱粮[38]。按照许父的盘算,将来许宣继承自己的生药店后,有一个当“宦家”的姐夫照应,生意应该可以日渐兴隆。
许宣两次发配皆由姐夫李仁将其托付于人,第一次是托付给了开客店的王主人,第二次是托付给了开生药铺的李克用。值得注意的是,李仁在介绍李克用时强调了他是自己的结拜叔叔。李仁常去苏州公干,王主人的客店大约是他每次落脚之处,所以他与王主人相熟。但是李仁与李克用的结拜就有了更多的功利色彩。李克用应该颇有些钱财,他要与李仁攀交情,多半也是看上了李仁宦家的身份。清末杭州胡庆余堂的创建者是红顶商人胡雪岩,他也是依靠着自己的特殊身份,才将胡庆余堂经营成为与北京同仁堂并称的有规模、有影响的药店。许宣自己没能参加科举走上仕途,可是他如果想将自己的生意维持下去,还是需要来自官方的保护。与其依靠达官权贵,不如自己跻身官场,所以商人的子弟还是会尽一切可能走上科举之路。
明清时的生员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商人家庭的子弟因为有经济的支持,所以读书中举的例子屡见不鲜。尽管当时由商而儒、由儒而商都很普遍,但是商人的理想目标仍然是中科举而后出仕。明代苏州翁氏家族因经商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其子弟多读书,好行其德,有闻于时”[39]。晚明的李贽出身富商世家,26岁中举。徐光启、顾宪成等大儒也都来自富商家庭。
到了清朝,朝廷为了笼络江南士子的心,自康熙朝开始,多次增加江南生员名额。乾隆沿京杭大运河六下江南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培养士类”。在他六次南巡期间,共增录江、浙、皖三地生员5000多名[40]。每次下江南时,沿运河每到一处,乾隆还会在当地考查敬献诗赋的士子,并特赐其中成绩优异者为举人,授为内阁中书。钱大昕、孙士毅、王昶等均是通过这类考试走上仕途的。这让江南的学子们切身感受到了皇恩浩荡,又看到了科举的出路。
方培成的《雷峰塔》传奇本就是盐商为迎接乾隆皇帝而作,因此和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相比,结局有了很大的改动。小说以许宣亲手收压了白娘子为结局,传奇《雷峰塔》的结局却是白娘子之子许士麟中状元后救出了母亲。到了清朝,《雷峰塔》之所以要设计出许状元这个形象,其实也有向乾隆皇帝献谄的一面。《水斗》中因为白娘子怀有文曲星,法海便放了她。许士麟是天上的星宿,连天神都要让他三分,可是当他成为状元之时,依旧要向人间的皇帝称臣,所以《雷峰塔》传奇结局的设计一定能让乾隆皇帝大有“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之感。这也可以看出江南地区士、商、官三者的关系。当时江南的商人,即便依靠运河进行贸易获得了丰厚收益,地位有所提高,但科举入仕还是被他们视为最优选择。商业的顺利进行也需要得到官宦的保护,一些特殊的行业如医药业,对官宦保护的依赖性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