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纪梦太平老人①
呜呼!翁流离海陬,闻辞世已十余年矣。侧闻其怀念祖国诗有“中山陵树年年老,扫墓于郎已白头”感叹身世之词。翁一生服膺中山,尽瘁革命,晚年未能目睹祖国万紫千红之盛世景象而埋骨异乡,其心之悲,盖可知矣。回忆与翁离别卅年来,经常于睡梦中,依稀见翁殷殷以我自持无状、狂狷潦倒而怒斥、而怜恤。1974年农历三月十二日恭逢翁九五冥寿,追怀长者,情不自已,谨以此词,默献志悼,此后竟不复入梦矣,思之弥增怆怀。
万缕牵心,卅载频梦,依稀髯翁。叹石城风雨②,申江夜话③,仓卒挥手,竟绝音尘。服膺中山,鞠躬尽瘁,铁笔金戈报苍生④。国京定,主五权风宪,鼠散狐惊。 寇深烽火连霄,结髯起,杖履振三军⑤。念哀鸿遍野,愧说破家⑥,燃萁煮豆,顿足捶胸。赋太平歌⑦,揭诛两霸,无限光明寄后昆⑧。我惆怅,看风流人物⑨,愧对丈人。
1974年3月
自注:①国民党元老,三原于公右任,晚年自号太平老人。②解放战争即将结束时,国民党立法、监察两院主张与中共和谈,劝翁以私人关系去北平协助政府和谈代表与中共领袖恳谈息兵善后计,翁约我同行。某夜风雨交加,翁召我计议行程,适得知政府代表团团长张治中有电话告以周恩来先生建议翁缓行,留南京赞助主持和平。翁怅然,即夕离京赴沪。③上海解放前数日,翁召我至寄寓,计议安排其夫人往西安医疗及生活等事,我劝翁迁回西北,相机为国事尽力,翁凄然曰:“吾老矣!此去广州只是对总理手创之国民党,作我个人之最后交代而已。汝既决计留此,望善为自处,勿复以我为念!”午夜风雨如晦,挥手告别,潸然含泪,竟成永诀矣。④翁早年以离乱孤儿之身即立志革命,誓以身许国,年19赴开封应秋闱试,已及第,嫉之者以反诗告密,捕急。主试者爱其才而密嘱离汴,徒步潜行入沪,得遇南社诸君子,结文字报国盟,先后手创《民立》、《民呼》、《民吁》等报刊,鼓吹革命,有志之士,一时风从。声誉愈高,处境愈危,旋东渡日本,襄助中山先生改组同盟会事宜。讨袁军兴,翁奉中山先生之命,疾趋关陇,树靖国军旗,转战关西,直至洪宪帝制之覆灭,厥功至伟。⑤抗日战争初期,国都迁武汉。时日寇三路进窥,势正猖狂,翁奋然驰赴鄂东战区慰劳李宗仁,呼我随行。一夕遇暴雨,车抵麻城河,渡半,山洪断桥,进退极危。翁结髯,从容下车,助我及卫士司机三人推车脱险,时通身淋漓,翁顾而笑曰:“前方将士痛快淋漓地杀敌,我们今夕能痛快淋漓地去慰问他们,亦快事也。”⑥抗战军兴,适关陇大饥,翁率监察院委员亲赴灾区督饬救济。过三原故居不入,从者告以故居尚无恙,请往视之。翁以“三间老屋今犹昔,愧对流亡说破家”诗志感。⑦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翁深以雅加达会议后美苏争霸,继续制造战争为忧。特阐述中山先生向往“世界大同”之遗志,赋《太平歌》万言,以启励有志于人类和平事业者,奋起图之。 自称“太平老人”,亦以自期也。⑧淮海战役激烈时,南京各大学学生在反战游行中与军警冲突,翁令我以监察院首都巡回视察团团长名义,彻查具报,并反复叮咛曰:“青年学生是国家民族新兴之寄托,是时代之寒暑表,其意见应该多加考虑,万不宜压制。”并追述了“五四”学生运动之重要意义。嘱我亲往各校了解有无伤者,如有学生受伤事情,务需严惩肇事者。⑨1945年翁在渝寓所欢宴毛泽东,席间漫谈诗文时,曾盛赞其《沁园春·雪》结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之激励后进,毛笑而答曰:“何若‘大王问我,几时收复山河’启人之深也。”盖指翁曾谒兰州兴隆山成吉思汗灵柩及西征戈矛遗物时所赋小令有云:“兴隆山畔高歌,曾瞻无敌金戈。遗诏焚香读过,大王问我:几时收复山河?”而言也(成吉思汗灵柩抗日战争时曾由内蒙迁兰州兴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