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道与隐逸思想
可惜的是,上书皇帝给李新带来的不是上达帝听后的一步登天,而是一连串的厄运。据《宋会要辑稿‧职官六八‧黜降官五》:“崇宁元年九月十四日,诏开具元符三年臣僚章疏姓名。邪上尤甚:范柔中、邓考甫、封觉民、李新……”[8]也就是说,上书两年后,李新因言获罪,被列入上书言事的“邪上尤甚”等,出将入相的理想遭到毁灭性打击。崇宁二年(1103),李新被羁置遂州。此时的李新才明白,自己犹如“沙粒入苍溟,其相知无几耳”(卷二十三《上胡运使书》),但李新在刚被贬的时候,并没有陷入绝望,他还是积极奔走于权贵之间,不断干谒,或许是政治斗争使得文人对彼此之间的交往十分谨慎,李新一直被冷淡对待。于是,他开始为自己的遭际悲鸣。其《蛙赋》云:
逃虚西山兮,徜徉乎叔皮之方池。冥师濯原隰之光兮,少女静林樾之枝。偶万籁之初阒兮,问淫蛙之奚为。悲耶乐耶,曷汨汨而无时?鸣其类以为才耶,或其处之非宜;岂疾痛而呼天兮,抑怀忧而增悲。涨其腹以怒兮,腾眦目以俱裂。将引吭而效鼓吹兮,复隶官而隶私。居士曰:“兴《考盘》之歌,赋《衡门》之诗,引《泽畔》之吟,咏《北门》之薇。士不得志,故嗟叹之。鸟鸣常山,孤雉朝飞;杜宇亡国,秋猿号儿。物不得平,哀也无期。
在赋中,李新塑造的蛙的形象,不同于历来文学中蛙的负面形象。它虽然聒噪,但却不以此感到惭愧,蛙鸣是在寂静之中为自己的才情得不到重视而发出的悲鸣,为四周没有自己同类,自己被周遭排挤发出的愤怒之音。这样不顾世俗眼光而坚持自我的蛙,这样因为不得志、不平而嗟叹、而悲鸣的蛙的形象,正是李新自己的象征。
李新虽然努力奔走却没有得到再次重用,不断的干谒让他尝尽人情冷暖,政治上的打压让他流落边远地区,仕途一片黯淡。得不到朝廷重视,中年丧子的打击,再加上长年在外奔波的羁旅生涯,李新渐渐有一种想要逃脱世事纷扰的欲望。李新后期作品中的人生感慨与他的仕宦经历有关,是他遭逢巨变的心声。与历代遭受挫折的文人相似,李新将宗教当成自己寻求内心安慰的一种精神武器,在困顿中展开了对佛、道思想的追求。如其《长江三圣禅寺记》:
且名山大川,凡胜处福地皆伽蓝雄据。金碧未就,风雨已侵,曲房洞户,窈窕绵羃,若蜂房蚁穴,淫坊酒肆,尽在其中,然我不禁汝所造。明窗净几,陈文列疏,支离穿凿,分条布科,不究妙义,虽致天雨花石点头然,我不听汝所说。打毒涂,鼓聚那,又群唤波旬王说外道法,毁禅破律,犯戒叛道,然我不议汝所行。具烁迦罗眼睛,呈通身般若,不立言语文字,直令见性,便是二十八祖、八十一师,验在目前,然我不问尔所见。辨公建此缘事,以何为功?但得方袍中人,矗整衣屦,东庑西序,是个本分人,风雨有避就处,寒暑有温凉处,不必走王舍城乞食,得安稳快乐,有洗钵趺坐处。
在三圣禅寺的曲房洞户和寺前的滚滚江水中,李新追求的是那种“不必走王舍城乞食,得安稳快乐”的惬意和不问世事的满足感。从思想史的角度考索,宋代文人的人生理想基本都是在儒、道、佛三家思想的影响下形成的。既以儒家伦理纲常为人生信守,荣身以出仕,实现自我价值及理想;也在道家“淡泊无为”的观念中顺其自然,退避为安;还在佛家的“虚静空明”学说中觉悟生命,用智遂生。李新也兼有儒、道、佛三家思想,在仕途失意后,他开始从内心健全自我人格,去宁静的山水中寻找人生乐趣,并在文章中表现出了闲逸、清高的气质。其《卧云亭记》云:
老于其上,四时有花,夕有月旦,暮有杯酒,岭上有白云,簪花起舞,弄影月明中。醉则登亭,倒著接䍦,仆床以寝,日出而方寤,旰而醒,醒而饮,饮而复醉,日以为常。云骎骎入户牖,挂屋壁,覆琴几杖屦,散漫图书笔砚间……夫云无心,处士亦无心,举天下之士,皆有心者也。终日见云,知其为无用,而不知其为无用之用,有如此者耶,今而后予将曷疑?歌以遗之曰:
幽人居真兮山之阴,愿言孔招兮山云深。闲庭除兮驯禽,垂湘箔兮幽沉沉。既觉兮复梦,酌樽酒兮鸣琴。彼美幽人兮,隔云无处寻。
亭上有四时之花,簪花起舞,弄影于月明中,日落则息,日出则醒,醒了就喝酒,边喝酒边弹琴,喝醉就卧于云巅,在时醉时醒之间终日饮酒赋诗,并以此自怡,一切皆出自于无心,再没有世事纷扰。这样的生活,与在污浊的官场钻营相比,是多么惬意,又多么洒脱。
相对说来,李新的序记文写得清新爽健,行文颇为流畅,的确如四库馆臣所说的“俊迈可诵”。《书清轩》记录的是李新闲适的一日生活,作为清轩主人,跨鳌居士李新在完成一天的工作后,回到家中,家中的景象却是“祓除土灰……走伧老婢勃,崒问家事,新火相交,智识不停,䧟在险宅”,繁忙的修桥工作和家中杂事都让人烦闷不已。而当步入清轩,却是一派安静祥和的氛围,“轩之内无俗书,书非俗文,其来无俗客,客无俗语,浪声潺潺,流管枕间”,这就是李新渴望的安定平和,这样的环境的确能给疲惫的心带来慰藉。整篇文章淡而有味,挥洒自如,充满了率真自然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