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德追求
杨天惠生活的时代,是北宋末年党争连绵不断、酷烈异常之时,攻讦之风盛行,文字之狱蔓延,政局大坏,人人自危。由于政局动荡不定,许多正直的士大夫被挟裹其中身不由己,历尽坎坷,甚至命丧黄泉。杨天惠也曾因在徽宗朝上书言事而入党籍,最后不得不依附莫侯,闲居郫县而终。经历了世态炎凉的杨天惠,想必也会怀有一腔愤世嫉俗之情,但纵览其诗文,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气节和操守,强调士大夫的高尚品德。在杨天惠存世的诗文中,虽然也有像《郫县嘉禾记》《瑞芝颂》这样的颂圣之作以及《上吴大尹书》《莫侯画像记》《张忠定公祠堂记》这样的歌颂四川地方官员的作品,但杨天惠对于如何做地方官吏也有自己的准则,在对与自己有交往的官员及友人的评价中,他始终坚持自己的道德标准。如其《华阳赵侯祠堂记》评价赵纯祐治华阳的功绩时,主要讲述了他兴修水利、减租的事迹;《乐善郭先生诔》称赞郭长儒“奉母夫人极谨,身率妻子,约衣粗食,操井臼以养,无懈时。间遇亲疾,辄忧恐,缊火结带,晨夕侍不去,疾平乃已”[28]的美好品质;《房季文诔》称赞房彪“不乐效书生作应用之词,尤羞与乡校少年伍”[29];《渊乐堂记》称木雁先生(郑少微)“其心泠然,独追正始、永和之人而师友之”[30]。哪怕作青词,他也说:“以小善无益而莫为,故定命靡谌而弗祐。彩衣以养,宁慰于母心?管簟空陈,未遑于熊梦。[31](见《祈嗣设醮青词》)”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悯相如赋》中,杨天惠义正词严地对司马相如这位前代乡贤大张挞伐:
祖重黎之洪懿兮,系中山之蝉联。食岷峨之旧德兮,饮江汉之灵源。皇既私卿以多技能兮,卿又附益之以师友之传。招湘君使侍书兮,麾蔺卿为我骖。综艺文之要妙兮,申剑术之雄妍。载而之四方,吾将鼓行诸公之间。视骑郎之多冗兮,义不辱于周旋。顾严、邹之差强人意兮,聊步武于梁垣。惟才高之寡合兮,以其遭遇之难。靡岁月于官学兮,嗟不耦而空还。径千里而一歇兮,跂乔木于故山。
殆而朅来第如临邛兮,存故人之间关。起握手相劳苦兮,意尽尽之拳拳。彼污令之体苛兮,矜缛礼之阑单。慨非余心之所悦兮,矧驵侩之与同盘。强要卿以俱行兮,卿固已薄其所以然。摽使者于门兮,出告之以不闲。何隆初而杀终兮,卒俯首而从旃。彼迁虏何为者兮,窃东向于肆筵。纷臭处之逼人兮,笑言呀以更欢。予意卿食不下咽兮,奚宴安乎末欢。酒参半而奏音兮,四座寂以无喧。嗟辇下之遗直兮,固淟涊而不鲜。嫮冶容而亡赖兮,猥自成乎哀弹。懿长离之文章兮,非鸾凰其谁匹。曷伻鸩以为媒兮,即游枭而接翼。弃朝阳之显敞兮,集此榛莽之蒙密也。吐竹梧之芬馨兮,争膻腥之余啄也。度将雏以授意兮,吾固不审卿之所谓也。卿纵怀彼枭以好音兮,吾恐彼枭之终弗类也。既么么又不材兮,曾何足以溷箕帚之役。决帷薄而夜奔兮,毁帨褵而不入。卿胡偭然不自喜兮,安受此蛊蚀。岂其不禁杯杓兮,恍沈冥而不自克。宁卿意之易败兮,移气体于终食。人固醉而误、醒而悔兮,庸何伤于好德!怪卿初弗定此计兮,后又狂鹜而不复。入不惭乡杖者之善骂兮,出不羞贤牧伯之余泽。厌儒衣之巨丽兮,袭隶人之亵服。虽杂作而忘劬兮,蔽泥水以为饰。怅迁虏犹不堪其愤兮,卿独何施于眉目!
始吾嘉卿之好音兮,殆将以礼乎自持。进有虞之雅操兮,绍尼父之声诗。胡中道自绝于前修兮,乃陷而入于桑濮之为?终吾伟卿之能赋兮,工谲谏而不怒。摄侈汰之澜翻兮,卒归之于王度。唁卿躬之不蚤正兮,尚何以禁切于人主?嗟乎,操行之不得兮,躏终古而增污。挽天河以自湔兮,吾恐垢氛之不能去。[32]
他以《史记·司马相如传》为依托,以夸张的笔触叙写了司马相如的家世、过人的才干及才高和寡的际遇。其后笔锋一转,对司马相如与临邛令王吉的相善,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彼污令之体苛兮,矜缛礼之阑单。慨非余心之所悦兮,矧驵侩之与同盘。”对司马相如所谓“不得已,强往”赴宴,杨天惠同样发出了尖锐的质问:“何隆初而杀终兮,卒俯首而从旃”“纷臭处之逼人兮,笑言讶以更欢。予意卿食不下咽兮,奚宴安乎末欢!”认为司马相如的琴挑“嗟辇下之遗直兮,因淟涊而不鲜。嫮冶容而亡赖兮,猥自成乎哀弹”。同时,他还进一步做出评价:“懿长离之文章兮,非鸾皇其谁匹?曷伻鸠以为媒兮,即游枭而接翼?”在他看来,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弃朝阳之显敞兮,集此榛莽之蒙密也。吐竹梧之芬馨兮,争膻腥之余啄也。度将雏以授意兮,吾固不审卿之所谓也!”对卓文君,他评价道:“卿纵怀彼枭以好音兮,吾恐彼枭之终弗类也。即么么又不材兮,曾何足以溷箕帚之役!”对司马相如贿赂文君侍者,以通殷勤,促成卓文君之夜奔,及其后之酤酒劳作,则毫不留情地斥责道:“卿胡偭然不自喜兮,安受此蛊蚀?岂其不胜杯杓兮、恍沉冥而不自克?宁卿意之易败兮,移气体于终食?人固醉而误、醒而悔兮,庸何伤于好德!怪卿初弗定此计兮,后又狂鹜而不复。入不惭乡杖者之善骂兮,出不羞贤牧伯之余泽。厌儒衣之巨丽兮,袭隶人之亵服。虽杂作而忘劬兮,蔽泥水以为饰。怅迁虏犹不堪其愤兮。卿独何施施眉目!”在他看来,司马相如不过是一个寡廉鲜耻的小人。作者愤激之极以至口出不逊。这似乎是因为作者心目中司马相如前后形象的巨大反差,一个原本以礼自持的谦谦君子,“胡中道自绝于前修兮,乃陷而入于桑濮之为” 。在极度的失落、失望中,杨天惠发出了这样一声叹惋:“嗟乎!操行之不得兮,躏终古而增污。挽天河以自湔兮,吾恐垢氛之不能去。”在他看来,司马相如的深重罪孽,已经是挽天河之水也难以洗刷干净的了。杨天惠对司马相如、卓文君的抨击,也许是“别有深意,言在此而意在彼,作者真正的批判锋芒,其实是指向那些无行文人,指向每况愈下的世风……对司马相如之“悯”,对司马相如及卓文君的抨击及斥责,似是有感而发,有现实针对性,是针砭时弊之作”[33]。
【注释】
[1]刘光祖. 太师左丞合集序[M]//纪昀等编. 文渊阁四库全书. 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2]李贤等. 明一统志[M]//纪昀等编. 文渊阁四库全书. 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3]杨天惠. 王君礼诗文集序[M]//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 北京:中华书局,2011:483.
[4]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567.
[5]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675.
[6]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441.
[7]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871.
[8]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877.
[9]佚名. 国朝二百家名贤文萃[M]//续修四库全书.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0]杨天惠知彰明在元符二年(1099)。其《彰明遗事》云:“元符二年春正月,天惠补令于此。”见计有功. 唐诗纪事:卷一八[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71.
[11]彰明县:治所在今江油彰明镇,宋时隶属绵州。
[12]文字据嘉庆《四川通志》卷七十五。原作《附子记》,《宾退录》记为《彰明县附子记》,《本草纲目》记为《附子传》。据《佩文斋广群芳谱》《说郛》改为《彰明附子记》。见常明等. 四川通志:影印本[M]. 成都:巴蜀书社,1984.
[13]唐廷猷. 北宋杨天惠《彰明附子记》译评[J]. 中国现代中药,2016(7):916-922.
[14]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547.
[15]脱脱. 宋史[M]. 北京:中华书局,1977:3978.
[16]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546.
[17]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546.
[18]杨冬荃. 与成法为无穷计—— 读宋杨天惠《都大茶马司新建签厅架阁记》[J]. 档案学研究,1996(4):15—17,69.
[19]国朝二百家名贤文萃[M]//续修四库全书.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0]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981.
[21]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871.
[22]计有功. 唐诗纪事[M]//纪昀等编. 文渊阁四库全书. 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23]王元明.《彰明逸事》所载李白诗考辨[J]. 许昌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2):44-42.
[24]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88.
[25]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759.
[26]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468.
[27]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761.
[28]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981.
[29]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983.
[30]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819
[31]魏齐贤、叶棻,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纪昀等编. 文渊阁四库全书. 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32]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 成都文类[M]. 北京:中华书局,2011:16-17.
[33]赵晓兰. 《成都文类》中的司马相如[J].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5):11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