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甫起义于象山海上
裘甫以区区百人起义于象山,竟使东南震动,朝廷失措,大唐王朝尽露衰败的迹象。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形势毕竟不同于唐朝末年。
◎其兴也勃
裘甫(仇甫),剡县(今噪州)人。“唐宣宗大中十三年(859)十二月,攻陷象山,官军屡败,明州城门昼闭,进逼到县,有众百人,浙东骚动。”(引自《资治通鉴》)
史称裘甫“起于海上”,此“海上”系象山海滨、盐滩。又称“攻陷象山”,未见攻战、劫货、杀人的记录,只是匆匆过境,引众北上。淳朴善良的象山民众,对于这些突如其来又匆匆过境的异乡之客,可能还带有理解和同情。

裘甫起义于象山海上
唐懿宗咸通元年(860)正月初四,裘甫率其众败浙东观察使郑祗德之浙东军于天台桐柏观前。十四日,“甫率其徒千余人陷(攻占)剡县,开府库,募壮士,众至数千人,越州大恐”(引自《资治通鉴》)。
二月初十,裘甫率其众与浙东军再战于剡西三溪。“官军大败,(领军)三将皆死,官军几尽。”于是,从之者“四面云集,众至三万,分为三十二队。其小帅有谋略者推刘唯,勇力推刘庆、刘从简。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元‘罗平‘,铸印日‘天平’。大聚资粮,购良工治器械,声震中原”。(引自《资治通鉴》)
唐大中年间,北方藩镇割据,中央财政几乎全赖江南。官员于正常税赋之外,巧设名目“创收”,名日“羡余”。浙东民众不堪征求,变乱迭起。其时有御史上书:“南方诸镇数有不宁,皆此(羡余)故也。”起兵于象山海上的裘甫,就是其中之一。
裘甫原为盐贩。唐初不榷盐(政府专卖),安史之乱后,朝廷始榷天下之盐,加税十倍,盐价由每斗10钱增至110钱。盐税占国家收入之半,弊端亦因之而生。淮扬盐价因囤积居奇,每斗涨至300钱,贫家甚至有淡食者。于是,贩私盐成为暴利行业,且多恃武装自卫。朝廷严禁私盐,违者或杖或杀。象山海岸线曲折、浅滩甚多,四方盐民来此晒盐者甚众,以“地不相属”,政府鞭长莫及,成为各地贩私盐者聚集之处。
大中十三年(859),原象山县令杨弘正已离任,厉铎皇至翌年春才来县署事。由于承平日久,甲兵朽钝,州、县多不设防,加之象山县令空缺,裘甫乘此时机,于十二月下旬起兵海上。其基干多为私盐武装,训练有素,故能以百人“屡败官军”,占象山如入无人之境。
一场区区百人之起义,竟使“浙东骚动”,继而“越州大恐”,甚至“声震中原”。不到两月,其众即扩至三万,可见有相当的社会基础。裘甫当时年号“罗平”,意即“均贫富”,铸印日“天平”,意即“致天下于太平”,都大得天下民心。这正是“其兴也勃”的原因。
◎影响深远的战略分歧
翌年三月初一,朝廷撤换了懦怯无能的郑祗德,任命原安南都护、儒将王式为浙东观察使。王式的任命公布以后,裘甫得讯,在军中有一次关于战略决策的讨论。
裘甫有一个“参谋部”,其主要成员是颇有谋略的小帅刘暀,还有几个以王辂为首的进士出身的谋土。在一次宴会上,刘暀叹日:“有如此之众,而策划未定,良可惜也。今朝廷遣王中丞(指王式)将兵来,闻其人神勇无敌,不四十日必至。兵马使(指裘甫)宜急行兵取越州,凭城郭,据府库,遣兵五千守西陵(在绍兴),循浙江(钱塘江)筑垒以拒之(王式)。大集舟舰,得间则长驱取浙西,过大江,掠扬州货财以自实。还修石头城(南京)而守之,宣歙(安徽)江西必有响应者。遣刘从简以万人循海而南,袭取福建。如此,则国家贡赋之地尽入于我矣。”裘甫不以为然,答日:“醉矣,明日议之!”刘暀“以甫不用其言,怒,佯醉而出”。而王辂则向裘甫提出另一条策略:“如刘副使(唯)之谋,乃孙权所为也。彼乘天下大乱,故能据有江东。今中国无事,此功未易成也。不如拥众据险自守,陆耕海渔,急则逃入海岛,此万全之策也。”裘甫惧怕王式,犹豫未决。这是一次没有充分展开的战略讨论,刘暀对形势的严重性有认识,但对敌我双方的军事实力缺乏清醒的估计。王辂言“中国无事,此功未易成”也是实话,但胆小保守。刘唯恃功而骄,不用其言即怒。王辂不敢当面直言,似尚少发言权。一场战略讨论中的不同意见,未能深入展开,统一认识,结果竟造成了内部的矛盾分歧,而且对日后的军事行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其亡也忽
裘甫不敢直取越州,但采纳了刘暀“长驱取浙西”的建议,分兵西向,攻婺州(金华)和衢州,遭到顽强抵抗,不得入。于是分兵东向明州。明州之民“相率出财募勇士、治器械,树栅、浚沟、断桥,为固守之备”,又不得入。两役失利,转而南下。由刘暀率兵攻台州,破唐兴(天台),南线告捷。这时候裘甫发急了。三月十九日,“甫自将万余人掠上虞,焚之。癸酉(廿三日)入余姚,杀令、尉。东破慈溪,入奉化,抵宁海,杀其令(陈仲通)而据之。分兵围象山。所过俘其少壮,余老弱者蹂践杀之”。
在裘甫分兵围象山的时候,象山县令厉铎皇已受命署事。裘甫熟悉象山海域,意图分兵于此,打开一条通海之路;厉铎皇则采用了明州的防御之法。战局胶着僵持。
不先取越州,战略失策。因为此前刘暀早已做好了准备工作,在越州城内布置了间谍与暗线,连“城中密谋屏语”,也都知悉。不攻越州,则一切安排都失去作用。裘甫从掠上虞而下,一路烧杀,蹂践老弱,埋下了失败的种子。
四月,王式统率了忠武、义成、淮南、昭义四军,进入越州。先是巩固后方,肃清内奸间谍,“式阴(暗地)察知,悉捕索斩之。刑将吏犹横滑者。严门禁,无验者不得出入,警夜周密”。随后,釜底抽薪,“命诸县开仓以赈贫乏”,切断裘甫之兵源。三是建立骑兵,起用安史之乱后安置于江淮间的吐蕃、回鹘旧卒,“其人习险阻,便鞍马”,犒饮之后,”又蜩其父母妻子”,使其愿为朝廷效死,并派遣本部骑将石宗本作统领,成为冲锋陷阵的突击队。四是配置向导与侦察兵,由于外来各军不熟悉本地情况,用两浙各州兵卒与土团子弟做向导。
此时裘甫军的大本营已由划县移至宁海。在分兵围象山的同时,遣刘从简去宁海东乡海边,征集应急的船只;同时令刘暀从唐兴打通南下之路。
王式的部署是兵分三路。东路军循裘甫曾走的路线,“石宗本率骑兵为先锋,自上虞趋奉化,解象山之围”。南路军则急趋唐兴,断裘甫军南下之路。另一路由义成将高罗锐率领,径趋宁海,直捣裘甫大本营。临行时王式颁布军令:“毋争险易,毋焚庐舍,毋杀平民以增首级,平民胁从者募降之。”
四月廿三、廿四日,王式南路军攻破裘甫军的沃州寨、新昌寨,进抵唐兴。
五月初二,王式东路军破裘甫军孙马骑部于宁海,象山之围解。
五月初九,南路军刘暀、毛应天部破唐兴。毛应天阵亡,刘暀率部向东转移至海游(今三门)。十一日,南路军攻占海游,刘暀率所部退入甬溪洞。十九日双方再战于洞口,裘甫军又败,南下之路被阻。
五月二十日,高罗锐部先攻破宁海外围裘甫军刘天平驻地。此后,义军与官军连打十九仗,连遭失败。刘暀对裘甫说:“向(从前)从吾谋,入越州,宁有此困耶!”并痛恨王辂建言影响裘甫决策。王辂等几个进士,平时都穿绿衣,“暀悉收斩之”。他说:“乱我谋者,此青虫也!”在战争连续失利时,杀尽谋士,此又一大失策。
高罗锐部随即攻占宁海,“收其逃散之民,得七千人”。王式命令高罗锐率军东向驻守海口,另派水军巡防沿海,果然截获刘从简准备好的船十七只,全部烧毁。裘甫军失却了入海的可能。
宁海失守,裘甫率军屯于宁海西南部的南陈馆,尚有万余人。五月廿八,王式东路军大举进攻,裘甫军阵亡数千人。六月初五,转而退入剡县。
六月十二日,王式调东、南两路军包围剡县。三天之中,双方打了八十三仗,女兵亦登城助战,用碎砖瓦砾反击官军,战斗极为惨烈。双方相持,均至精疲力竭。裘甫提出议降,王式不肯给以喘息的机会。裘甫勉力出战,双方又打了三仗。
六月廿一日夜,裘甫、刘暀、刘庆带百余人出门佯降,向王式军喊话,希图乘机突围。未料离城几十步,即遭伏兵所擒。裘甫余部,仍据城坚守,刘从简趁敌不备,率五百壮士突围,进入大兰山,据险自守。七月初九,在官军的围攻中,刘从简死于叛卒之手。
被俘诸将被押解至越州,刘暀、刘庆等二十余人被腰斩,裘甫被“械送”京师,八月初一就义于东市。
◎余论
裘甫起义,“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这一场战争,由于唐代江南还相对稳定,王式的军事部署行动得当,故能稳定残局。从裘甫义军方面看,其失败的主要原因有四:其一,对敌我双方的形势和军力,缺乏清醒而准确的判断;其二,对进军的路线、撤退的部署,缺乏统一的指挥协调;其三,忽略民心的向背。裘甫本人“自将万余人掠上虞”之后,一路烧杀,丧失人心。他曾以百人占象山未遇抵抗,三个月后分兵围象山,竟始终未下,即为一例。其四,义军“有人将兵,无人将(统领)将”。裘甫无雄才大略,缺乏统率大兵团作战的经验和能力,副使刘暀又自负,不能容人,竟杀尽谋士以泄恨,令人胆寒,致军中无人再敢献策。进入宁海后,其众尚在两万以上,再战失利,尚余万人。当时王式最担心裘甫“入海则岁月间未可擒也”,而三门湾海域,从宁海东部至海游,原多入海之路。因王辂等曾有“急则逃入海岛”之议,刘暀偏执,因人废言,宁可撤回剡县,结果落入陷阱,致使全军覆没,铸成千古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