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煌言被执南田悬岙

张煌言被执南田悬岙

四入长江失利,郑成功、朱以海先后病逝,张煌言援尽粮绝,独立难支。为减少军民的苦难,才于康熙三年(1664)六月散军,暂隐南田悬希(今花岙岛)。张煌言选择悬岙,自有军事家的目光。悬岙位于花岙岛东北角,虽为海岛,却有四座高山为屏障,林木森蔚,石廊积叠。山上地穴遍布,暗道纵横;海中潮水流向多变,水道复杂;周边滩涂高而宽阔,船只非大潮汛不能拢岸。花岙岛的兵营,经张名振、张煌言近20年“鸠工严部勒,治屋亦犹兵,据水轩辕法,依山壁叠横”,已经成为却敌的迷阵和堡垒。况山头又有双猿昼夜示警。如此的环境,易防难攻,与敌周旋,富有余地。

跟随张煌言隐居的有亲随数十人,贴身亲信有参军罗子木、勇士叶云、侍童杨冠玉、门生王居敬等。居室中除书籍、手稿之外,还有一口棺木,兼作贮米之具,床帐上悬利剑一把,用以自卫及最后自裁。

七月中旬,山中粮尽,张煌言遣裨将吴国华率士卒林生、陈满等去舟山买米。船到舟山,遇旧识宁波人孙维法。此人原为张煌言部下小军官,后改投清军提督张杰,奉命与徐元、张公午等十几人一起,扮作普陀寺僧人,暗访张煌言行踪。吴国华见旧识已削发为僧,未予戒备,及至孙维法、徐元等登舟,方知真相,转身格斗,落水身亡。徐元等逼令士卒供出张煌言下落,连杀数人,均无所得。迫令林生、陈满仍坐在原船上,后随八桨兵船,至七月十六日夜间乘月色向花岙岛进发。

七月十六日中午,张煌言久候买米之舟不返,心甚焦虑。已越一个潮时(12小时),而舟不返,必有问题。张公精卜课,卜得课象大凶,曾呼王居敬共解,俱感不安。入夜,徘徊假寐。不料清兵于午夜平潮时,由叛徒孙维法指引,在花岙岛北面龙翔埠峭壁下悄悄靠岸,攀藤逾岭而至。十七日凌晨丑时,张煌言闻户外草丛飒飒有声,急呼从者,清兵已入室。张公欲举剑,仓猝间被床帐所裹,遂为所执。同时被执的有王居敬、罗子木、杨冠玉。门生王居敬在被关押时装疯获释,后披缁为僧。被执细节,系王居敬向林时对(曾与张公共同抗清,寿九十余岁)所口述。叛徒孙维法卖主求荣,以功授千户,后奉命巡视海岛,猝遇张公旧将,愤其害公,执而杀之。

为了表明自己的抱负和心迹,保存这一段史实,张煌言在被执后写了《入定关》一诗。(诗见时文一)

张煌言被执后,从石浦到丹城押解途中,“观者如堵”。开始时,清廷颇有劝降之意,所以暂押张煌言于钱司寇祠之中,地方官员还在这里设宴招待。第二天启程,张公方巾葛衣,在明刑部尚书钱唐(钱司寇)神主前拜辞,为附近民众所共见。九十多年后,象山著名经史学家姜炳璋写了《再过钱司寇祠兼忆张司马》一诗,再现了张煌言拜辞钱司寇祠时的场景。

张煌言被执之前,对清廷的招抚利诱,不屑一顾。今虽被执,地方官对这位前途未卜的“逆渠”,看守极严而不敢囚之于狱,心存敬仰而不敢露之于外,除了遵宪命饯行而外,只能默默望其威仪。张煌言临行时,整一整身上的明代衣冠,从容拜别这位同朝同乡的故尚书,这震撼人心的r幕,至姜炳璋作诗时已九十余年,“里老至今能言之”。

张煌言离开丹城后,被押解至城北十五里的陈山渡下船,由海道入定关(今镇海),到达宁波。听到张公被执,他的部下参军七人,计划在淡港路上劫夺,没有成功。九月七日,张苍水在杭州武林门就义,听到张公于杭州壮烈殉国,大家悲愤欲绝,相约集体自殉。后人在蚶岙岭西侧山麓中修建了“七参军墓”和“七参军庙”,来纪念张煌言这些忠肝义胆、感天动地的部属。

附文一 地近则事核时近则迹真

——再申张苍水南田被执诸证

张苍水于康熙三年(1664)六月散军后隐居象山“南田之悬岙”,七月十七日(阳历九月十六日)被执,三百年来早已定论。而有人却“根据《康熙实录》及多种典籍舆图,考证出张氏实于该年七月二十日被捕于定海之悬山岛”。

众所周知,对于某一历史事件的考证,总是距离该事发生的时间、地点最近的材料,最足征信。清乾隆时著名文史学家章学诚有一句名言:“地近则事核,时近则迹真”,成为后世治考证学者所一致遵奉的准则。持“定海悬山岛说”者,对张苍水被执的地点和时间,虽做了大量的考证,但“智者千虑,或有一失”。今谨持章氏提出的准则,申一得之愚,求教于方家。

一、就地、时最近而言,无过于张苍水(1620—1664)本人。其诗作明确记述了自己被执的地点与时间。

张公的记述,是最确凿最可贵的第一手材料,其中最明白的是《入定关》一诗题下的自注。

入定关(在悬岙,甲辰七月十七丑时被执作也)

何事孤臣竟息机?鲁戈不复挽斜晖。到来晚节惭松柏,此去清风笑蕨薇。双鬓难容五岳往,一帆仍自十洲归。叠山迟死文山早,青史他年任是非!

在张公的全部遗著中,标明写作地点日期并时辰者,此为仅见。当时南明诸王俱殁,作者仍不肯奉清朝正朔,不提康熙年号,亡国孤忠之苦心,可以想见。

此诗有对大势已去无可奈何的叹息,对散兵隐居结果被执的自嘲,对历史评说的关切,从中也显示了就义成仁的决心。他一再说“青史他年任是非”,“敢望千秋信史传”,因深知歪曲事实颠倒黑白为清廷惯用伎俩,于是时时处处设法“存史”。在杭州狱中,张公多次书此诗以赠求墨迹者,即寓“存史”深意。由于多次书写,此诗格式及文字略有出入,现存版本不同者至少已三见。

除《入定关》一诗之外,张公散军后的诗集《采薇吟》中,还有《入山》、《卜居》、《清音》、《山居即景》等,其中所描写的景色,都可以与悬岙的实地景物一一对照。

二、就时近而言,有吴伟业(1609—1672)、黄宗羲(1610—1695)和满洲老民(明季遗民)的记述。

吴氏、黄氏出生年月均较张苍水为早,张公就义时两人都在55岁上下。据史学家谢国桢先生考定,潴洲老民为明季遗民,舟山人。舟山在古代亦称“滃洲请看下面这几段文字。

吴伟业《张煌言殉节始末》:

海中有岛名悬岙,荒僻无居人。其阳多汉港,其阴皆峭壁。煌言与亲信几十人结茅其下……风帆浪楫,出没台、宁间,莫有知其处者。又畜双猿,以候动静。舟未至二十里,即猿鸣木杪。后因乏食,遣人至普陀告氽,足迹始露。旧校某利赏,以夜半从山后悬藤逾岭而入,执归宁波。

黄宗羲《有明兵部左侍郎苍水张公墓志铭》:

甲辰,散兵居于悬岙。悬岙在海中,荒瘠无居人,山南多汉港,通舟,其巉岩峭壁。公结茅其间,从者为罗子木、杨冠五,余惟舟子、役人而已。于时海内承平,滇南统绝,八闽澜安,独公风帆浪迹,傲岸于明、台之间。议者急公愈甚,系累其妻子族属以俟。公之小校降,欲致公以为功,与其徒数十人走补陀,伪为行脚僧。会公告籴之舟至。籴人谓其僧也,呢之。小校出刀以胁汆人,令言公处,去杀数人,而后肯言。曰:“虽然,公不可得也。公畜双猿,以候动静。船在十里之外,则猿鸣木杪,公得为备矣。”小校乃以夜半出山之背,缘藤逾岭而入,暗中执公,并及子木、冠玉、舟子三人。七月十七日也。

滃洲老民《海东逸史·张煌言列传》:

甲辰六月,遂散军于南田之悬岙。其地在海中,荒瘠无人。山南有汉港,可通舟楫,而其北为峭壁,煌言因结茅居焉。北师终惧为患,募得其故按,以夜半从山背缘萝逾冷而入,暗中执之。

吴伟业学问博赡,诗文工丽,不自标榜。曾于顺治时任秘书院修纂,国子监祭酒,“从质经史疑义及朝章国故,无不洞悉原委”。吴氏所写《张煌言殉节始末》并非公诸于世的笔记,张公殉节后8年吴氏亦逝世,可见成稿时间较早。黄宗羲乃经史大家,南京失陷后即随孙嘉绩起兵奉鲁王监国,曾授职方郎中左副都御史,与张苍水一道“周旋鲸背蛎滩之上,共此艰难”(黄宗羲语)。还曾在己丑年(1649)复随张名振扈从鲁监国到过南田(陈鹤《明纪》)。后以种种原因,隐居著书。张公就义后,以世交(张父曾执教黄家)之谊、同僚之情,黄宗羲撰此墓志。吴、黄两人所写悬岙地貌形势,并无差异。所指地域方位,完全相同。一云“台宁间”,一云“明台之间”。之所以未明言“南田”而含糊其辞,是因为碍于当时森严的形势。被执情节,大体相近,唯黄宗羲所记更详尽而已。附带要指出的是,创“新说”者没有读完上面所引黄宗羲的这段文字,忽略了其中“傲岸于明台之间”一语,以致把黄宗羲的“散兵居于悬岙”与全祖望的“散兵居南田之悬岙”,看成两种说法。

至于滃洲老民的《海东逸史》手稿一直未面世,直到光绪甲辰年(1904)刻印。如“新说”属实,这位舟山老人所处地域应最近,可就是这一位“老民”,在“悬岙”之前明白加上“南田”,说得更确凿。

三、就地、时亦近而言,有全祖望(1705—1755)和姜炳璋(1707—1784)的诗文。

两人出生时与张苍水就义相距四十几年。乾隆初,全祖望的《故明权兵部尚书翰林院学士侍讲鄞张公神道碑铭》和姜炳璋的《再过钱司寇祠兼忆张司马——司马被执南田各官饯于此》,都有以见闻为基础的记述,非道听途说者所可比拟。

(一)全祖望的《张公神道碑铭》:

甲辰六月,遂敬军居南田之悬岙。悬岙在海中,荒瘠无人烟。山南有汉港,可通舟楫,而其北为峭壁,公结茅焉。从者惟故参军罗子木、门生王居敬、侍者杨冠玉、将卒数人、舟子一人……

浙之提督张杰惧公终为患,期必得公而后已。已而募得公之故校,使居舟山之补陀为僧,以伺公。会公告氽之舟至,以其为故校,且已为僧,不之忌也。故校出刀以胁之,其将赴水死。又击杀数人,最后者乃告之曰:“虽然,公不可得也。公畜双猿以候动静。舟在十里之外,则猿呜木杪,公得为备矣。”故校乃以夜半出山之背,攀藤而入,暗中执公,并子木、冠玉、舟子三人。七月十七日也。

全祖望在18岁时,即“据觚而听”族母(张公之女)“喃喃然且泣且语”诉说张公遗事,又听与张公同时被执、后以计得脱的黄岩人王居敬言公遗事(见《神道碑铭》)。张公诗文藻采缤纷,就义后手稿散失,全祖望是第一个系统整理张公遗著之人。他先后编定了《张尚书苍水遗著》和《张公年谱》,晚年在此基础上撰写了《张公神道碑铭》。全氏对张公的了解特深,所掌握的材料丰富详实。而且全氏是一个严谨的经史学家,又是一个辑校过《水经注》的地理学家,对材料的厘定自然更为严肃、客观。

(二)姜炳璋《再过钱司寇兼忆张司马——司马被执甫田各官饯于此》:

忆昔司马启行时,衣冠再拜司寇祠。

合城官府望威仪,里老至今能言之。

……

据乾隆《象山县志》载:张公被执,“自石浦至邑钱司寇祠,方巾葛衣,观者如堵。“鄞人张美翊《张苍水先生祠庙志》称:“康熙甲辰,张公自南田被执至城,各官饯于钱司寇祠。“这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显示张公被执于南田的确证。姜炳璋宅第距钱司寇祠仅百步,当时情景乃姜氏父祖及邻里老人所亲见,掌故相传,姜氏自幼耳熟能详,及其主纂乾隆《象山县志》时,涉及有关史料,感慨更多。钱氏族人,以张苍水曾寓此为荣,其族谱(现存)亦收姜氏诗作。

诗中所写张苍水拜辞钱司寇祠这一特定场景,是“星老至今能言之”的真实记录,成诗以后也必须接受里老和钱氏族人的检验和认可。正是从石浦到丹城百里行程的夹道围观,使张公风范铭刻于一代象山人的心田,几百年流传于象山人的口头。再者,此诗写作,比清廷表彰明季殉节诸臣早20年,以诗文赞颂遭诛戮的朝廷“逆渠”,实冒“引火烧身”之险。姜氏写诗文、修县志,秉笔直书,绝不会把一个朝廷“逆渠”从他处移来象山。

事实已经非常清楚。张公苍水作如是说,同时代的两位经史学家以及五六十年后的两位经史学家也作如是说,况且这几位经史学家或以其特殊的地位和经历,或以其特殊的地位和感情,对于张公遭遇的关切、了解之深,非其他野史逸闻和什么官场文章之类所能超越。

四、就地点最近而言,应该是南田悬岙。但有人怀疑南田是否有“悬岙”。“悬岙”到底在何处?

查一查1915年的《南田县志》就会明白。该志中载有县长吕耀铃的《南田竹枝词》:

“退兵悬岙进临门,苍水先生旧列屯。滚滚寒潮淘不尽,忠魂千古照乾坤。”并注云:“悬岙,今名花岙,在七都临门港,在二都、五都两岸之间。”《南田县志·古迹补遗》中也清楚记载:“阮岙,或称悬岙,即《宁波府志》载张煌言散军隐居南田之悬岙。”

以上四点,象山县文史同好的许多文章都已涉及,各有见地,这里只是择要而言之。

创“新说”者或因疏漏,或出偏执,认定《圣祖(康熙)实录》中浙江总督赵廷臣的疏报是权威性文献,并以此为据,考出张苍水被执应另有时间和地点。对于赵廷臣的奏疏,笔者另有专文《赵廷臣甲戌奏疏考辨》作剖析,不妨参看。此处再略赘数语。

张苍水七月十七日被执,八月十五(甲戌)日,浙江总督赵廷臣即疏报上奏朝廷。此奏疏首见于大学士领衔修纂、成书于雍正九年(1731)之《圣祖实录》,次见于乾隆三十年(1765)蒋良骥修纂之《东华录》,三见于光绪年间王先谦修纂之《十朝东华录》。《十朝东华录》中的赵疏较《圣祖实录》只作了几处文字改动,这里就不录了。

《圣祖实录》中的赵廷臣奏疏:

甲戌,浙江总督赵廷臣疏报:逆渠张煌言,盘踞浙海多年,其下伪官,节次招降,独张煌言抗不就抚。臣与京口将军刘之源先后发书遣使,谕以祸福,劝其去逆效顺。张煌言之死不悔,虽将随从兵弁、船只起发进关,犹借名归隐,徜徉海外。臣即驰赴定海,会商水、陆提督哈尔库、张杰,分遣将士,配坐船只,由宁、台、温三路出洋搜剿,毁其贼巢,歼其余党。侦知张煌言披缁远遁,密令骁勇将备徐元、张公午扮成僧民,随带健丁、火器,潜伏普陀山一带。仍拨将弁,扼守要路,以防奔窜。至七月二十日,了望朱家尖有赶缙船一只,急举火器前击,获有活口林生、陈满等,知张煌言见在悬山范岙。徐元等即驾所获贼艘,尾随八浆兵船,令活口林生等仍扮差回原船,使之不疑。乘夜进一小港,从山后觅路,突入帐房,遂擒张煌言及其亲信余党。搜出伪视师兵部银方印一颗,伪关防九颗,枪炮、盔甲、旗级等物。三省出没之渠逆,一旦生擒,几经过宁、绍、杭各府,百姓聚观如堵。从此奸宄绝迹,海宇肃清,共仰天威震叠矣!得旨:嘉奖,下部议叙。

《东华录》中的赵廷臣奏疏:

八月,浙督赵廷臣疏:逆渠张煌言盘踞浙海多年,抗不就抚,借名归隐,徜徉海外。臣密令守备徐元、张公午扮成僧民,获活口林生、陈满等,知煌言现在悬山花岙,即驾所获贼艘乘夜进小港,从后山觅路,突入帐房,遂擒煌言及其亲信余党,搜出伪视师兵部伪银方印一颗,伪关防九颗。

将张公手迹、经史学家的记述与《圣祖实录》中的赵廷臣甲戌奏疏作一比较,就可以看出,赵疏显然有心存邀功、隐瞒情节、掩饰过失、改变时日等失实处(详见《赵廷臣甲戌奏疏考辨》)。赵廷臣料不到日后张苍水《入定关》一诗手迹及吴伟业、黄宗羲的记述会公之于世,所以敢于在奏疏中大胆地瞒天过海。而他的伎俩,倒不出张公被执时所料。迨至乾隆三十年(1765),蒋良骥在东华门内国史馆中再修《清实录》,称《东华录》。因所据《清实录》曾经清政府多次修改,蒋氏所辑往往有原《清实录》所不载的史料,内容亦甚有剪裁。此时有关张公的民间记述逐渐解禁,全祖望、姜炳璋等都年近六十,著述已公诸于世,蒋良骥对赵疏的破绽已有觉察,乃以“节略”为手段,删去了一些夸饰不实之词及不符史实的执张情节,甚至不提通常最重视的执张时间,并改“悬山范岙”为“悬山花岙”,使之更切实际。

范岙在宋、元时即南田名村,张名振曾驻师于此,后又为张苍水义师后方基地、制炮之所。南田诸岛从海上至石浦等地,均由范岙中转。当年赵廷臣衔命执张,范岙自为主要目标。其时能提供地理方位依据的,是明嘉靖《宁波府志》:

南田,四面悬海,周围一百余里,有山名大佛山,高出海中诸山数百丈。日本入贡船望北行,以此山为向导。(南田)旧设三里,村落有范岙、林门、朱门、金砦、下湾诸处,地甚平旷,田极丰腴,虽大旱深泞不枯。凡海边塘,率天设地造,不假人为。山多鹤鹿,水多海错,诸户恃此为生。海中十洲,以南田第一。

大佛山乃航标性山峰,远近知名,此山“四面悬海”,赵疏所称“悬山”,即指此而言。大佛头山所在之岛,又横亘一座雉鸡山,山北荒瘠,多巉石,迄今仍不能泊船,少居人,古称“悬岙”(阮岙)。山之南,多港汉、通舟。起初称“虾岙”,当地方言“虾”“花”谐音,雅称“花岙”。

“范岙”之名见于《宁波府志》,“花岙”则《府志》无名。赵廷臣初称其地为“悬山范岙”,是举其大者;蒋良骥改称“悬山花岙”,是举其小者,与“悬岙”仅隔一峰,都未始不可。

“地近则事核,时近则迹真。”持“新说”者不顾这一原则,对于张苍水自己以及吴伟业、黄宗羲、全祖望、姜炳璋的有关记述,未作仔细阅读,深入考较,也没有去占有相关的全部材料,不熟悉南田的历史和地理情况,对赵廷臣的甲戌奏疏及其前后不同版本又不能正确解读。偶有发现,未经反复推敲,匆匆便下结论,声称要纠正全祖望以来诸说之误。以致误导传媒,误导读者。这种治学方法,是否妥当,由此所得出的结论是否正确,倒是很值得思考和讨论的。

浅陈陋见,就教方家,不当之处,敬请指正。

(2004年9月6日,赴杭州参加杭甬两地部分专家学者纪念张苍水被执就义340周年座谈会,本文系笔者在座谈会上的发言稿。)

附文二 祭张公煌言文

维公元二〇〇三年,岁在癸未,时逢清明,值明末兵部尚书张公煌言苍水先生被执成仁三百四十年之际,浙江省宁波市象山县各界人士,谨于南田花岙雉鸡山麓,以香楮山果之仪,遥祭忠魂,而祷之以文曰:

佛头巍巍,甬水苍苍,明州张公,中华之光。

难忘甲申,崇祯自戕,清兵入关,剃发易裳。江左遗臣,拥立诸王,各怀疑忌,踞蹐一方。惟我张公,义帜高扬,志存社稷,誓扫天狼。十有九年,纵横鼓荡,三渡闽关,四入长江。义师所至,士吏迎降,见我衣冠,扶杖炷香。遗民夹道,箪食壶浆,江南震动,清廷惊慌。

岂意突变,延平失机,仓猝移帐,扬帆远去。功败垂成,孤军陷敌,进退维谷,险巇冲击。死散殆尽,只身得脱,复归临门,旧部重集。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凭陵风涛,再冒锋镝。天不佑明,诸王崩殁,海禁酷严,尺板不入。迁徙流离,斯民蹙逼,大纛空飘,粮尽援绝。

悯此孑遗,散兵解悬,大隐花岙,伺机以待。溪头石发,谷口云帘,山中采薇,峰巅听狼。亡国孤忠,何容苟安,七月十七,竟作南冠。壮哉行色,司寇祠前,衣冠再拜,合城国哈。北仰岳飞,西望于谦,旧家新坟,三杰并传。丹心报国,碧血支天,乾坤正气,永留人间。

呜呼,南明残局,江南尚存半壁,兵力犹胜敌方。奈朝政腐败,奸佞弄权,文官争利而牴悟,武将拥兵以掣肘,遂授清兵以长驱直入之机。致神州陆沉,沧海扬尘,史阁部扬州殉国,骸骨不存,张司马花岙被执,血洒武陵,此后世之所以仰天扼腕而长叹者也。张公允文允武,委蛇于干弱尾大之侧,才略胆识则远胜诸将。公经略天下而心系苍生,顾全大局而忍辱负重,军纪如铁而体恤士卒,国而忘家,公而忘私。虽跋扈如张名振、能使之委心任事;桀鹫如郑成功、能与之共图大举。公寸丹为重,七尺为轻,犹记就义之日,从容赞“好山色”,引吭吟“绝笔诗”,挺立受刑,感天动地,竟教白昼如晦,天雨似泪。

呜呼,公之浩气兮化为风霆,公之英魂兮可追日星,公之精神风骨兮,永励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