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乡土文化兴盛一时

象山乡土文化兴盛一时

乡土文化,指以乡邑的人情风物、历史掌故为记述对象的诗文作品,以及对作品的收录、整理,并兼及人才的培育、活动的组织和经费的支持等等。

清代乾、嘉、道、咸时期,象山逐渐形成了一个振兴乡土文化,咏赞乡土风物,收录、整理乡土文献掌故的时代潮流,历时长达百年。具体地说,姜炳璋的《尊乡集》开其先,乾隆《象山县志》的编纂总其成,倪象占的《蓬山清话》、钱沃臣的《蓬岛樵歌》、倪励的《彭姆诗蒐》继其流,道光《象山县志》、王植三的《彭姆村农歌》、姚燮的《西沪棹歌》以及红木樨诗社的活动收其局。

◎几任贤县令之倡导

象山乡土文化的兴起,有多方面促进因素。清初象山,科第颇盛,顺治九年(1652)周明新、钱捷舅、甥同科中进士。是年无锡进士顾昱来知象山县。顾昱雅嗜山水,揽辔所至,率驻马书鞭,搴帷索句,《调象吟》、《照香集》皆其所著。一日,登邑之北麓寻观澜亭遗址。时邑诸生及浙东西土以诗文争投,将次成集,名日“观澜”,邑土陈所知(康熙三年进士)为之作序。但由于乡邦不宁,只是昙花一现,此后寂然无声。直至乾隆二十年(1755)后,邑令曹鎜、史鸣皋之倡导,乾隆三十四年教谕孙鲤化、训导赵起鲲昆之不断推动,才营造了相应的气候和土壤,促使象山在经史大家姜炳璋之后,出现了倪象占、钱沃臣等一批先后相继、热心于乡土文化建设的文人。

曹鎜,广西全州举人,乾隆二十年,由新昌调象山县令。名御史之后,莅任即修学宫大成门,修凌公(傅)祠,并从陈兆塘凌公祀田中拨出40亩,作为缨溪书院办学经费。翌年,提出修县志,请邑人姜炳璋总修,仁和黄甫、邑人钱鸿基佐之,王德嘉、周圣瑞分校,开局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四月。同年八月,因曹令调离而作罢。这位曹令在象山只待了短短一年。礼部侍郎、天台齐召南曾这样评价他:“余居家养病,乡人自新昌来者,必称其令,日‘粤西曹君’。旋调象山,象山人称君如新昌。君引年将归,而苦于贫。名臣之后,复有廉吏,君能不愧其先也。”(《书忠谏曹公奏议后》)

乾隆二十一年接任的史鸣皋,才德双馨。史鸣皋字荀鹤,号笠亭,如皋人。比姜炳璋早三年中进士,以翰林院庶吉士改官知县,由昌化县调象山,入《大清一统志·名宦传》。下车之初,“访问利弊,多因民而兴除之。县城南十里有会源、朝宗、灵长等碶,咸以次修筑。又东南有贤昌碘,湮且百年,水无所泄,而民苦田害。鸣皋身相度之。计工以田,计田以力,不费官帑,不伤民财,而事以成”。“在任五年,百废俱举,一以整饬为务。”

史鸣皋治象最突出的贡献,在于促进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一是修成乾隆《象山县志》;二是识拔人才,奖掖后进;三是设科举田。

史鸣皋一到象山,为熟悉县情,先读县志,叹其“岁久不修”、“疏略之多”。由于百废待举,“有志未逮”。直至第二年夏天,再请姜炳璋总其事。刚巧这时候同乡好友冒春荣前来探望。冒春荣是如皋名士,曾主纂多部志书,史鸣皋就请他与姜炳璋一起修纂,开局于丹山书院。史鸣皋胸有成竹,先听姜炳璋的意见。姜炳璋在搜集资料方面提出三点想法:一是“以史征志”,“史之所详,志不得而略也”;二是“以志征志”,“博求古志”,“以郡志征邑志”;三是“以集征志”,“前人诗笔,皆志征也”。史鸣皋肯定了姜炳璋的见解,又提出两点:在史实方面,“往往邑中利弊,有士大夫不知而野老历历能言者”,还要重视采访;在体例方面,应“不惮远购”,如黄宗羲之《余姚志》、陆稼书之《灵寿志》、赵浚谷之《平凉志》、康对山之《武功志》、李仲元之《宁化志》,都值得广泛借鉴,“取其长而弃其短”。而且史鸣皋亲自审读修改,“每进一帖,余为之铲繁复,核名实,抉幽隐,定指归,慎之慎之,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史鸣皋并不是一个只挂空名的“主修”。

史鸣皋“暇则莳花种竹”,重葺衙署内“三友堂”,与邑内士子谈诗论文,吟咏唱和。而于倪象占等青年士子,更是加意培植。倪象占“以童试受知,时招入署,勤诲诗文”,并及书画之法。象山科举田之设,其缘起亦由于倪象占家贫,“公顾其寒,以田洋湖塘田百亩为膏火”。其时该塘初筑成,田正在“养淡”。后象占奉父倪泰庵先生之命,“告公请作科举公费以广惠,公从之”。“养淡既成,计田共一百五十亩”,史令即以此所入,“作为士子乡试、会试路费,名曰科举田”。倪象占为此订了《科举田条约》,其惠于象山士子者非浅。(引文均出自《蓬山清话》)

在此之前,康熙六十年(1721)丹山书院创建时,邑令马受曾“置田四十九亩奇,又湖头塘田三十五亩”;乾隆二十一年(1756)邑令曹鎜拨山田二十三亩、陈兆塘田四十亩予缨溪书院,以为士子修脯膏火及修缮维护之资。

◎主教政者二三事

乾隆三十四年(1769),孙鲲化由举人来象山任教谕。这一年也是姜炳璋由四川告病归里的时候。孙鲲化在任十八年,为象山的文教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十八年间,训导赵起鲲是他志同道合的好助手,县令华瑞璜、袁淑先也都给他以理解和支持。

孙鲲化,号后斋,长兴人。“工文章,著《金丹文谈》,风采议论往往倾倒一座。爱才若命,乐育为怀,学者多所造就”。钱沃臣就是他的高足。邑人钱鸿基曾有诗赞之云:“方丈蓬壶路不赊,亭亭独立莫兴嗟,权将凤跃溪头水,散作丹山树树花。”

孙鲲化掌教十八年,有几件事是很值得称道的。

第一件事是识唐蓬莱观碑于土中。他履任的第一年,邑人于蓬莱山下掘土时发现一块石碑。孙鲲化登山察看,识为极有价值之唐碑,即移置于学宫明伦堂左,筑亭覆之,名曰“宝贝亭”。此碑出土,填补了唐代象山历史中的一段空白。时姜炳璋、倪象占等都在邑,倪象占亲临碑前一一眷录之,迄今还被学者所反复引用。

第二件事是选编刻印县学课艺(习作)。孙蛆化手植红木樨两株于学舍,因名之谓“红木樨斋”。后刻《红木樨斋课艺》凡三集,县令袁淑先为之作序,略云:“象邑居宁属,又最僻左,士民风尚朴素,其未尝耀其奇而为采风者所及。然功业文章,代兴不乏。而士子素守谦退、多疑而不敢自信,虽有所蓄,率未尝出以示人,此课艺之所由选也。试观此选,亦足见其力之大而心之勤也。诸生勉乎哉!因嘱付之梓,而序其端。”

第三件事是组织诗社。集邑中耆老,每月一期,携一壶一碟,相集胜地,分韵赋诗,谐其声日“蝴蝶会”。孙鲲化还在学舍辟一室日“蝴蝶馆”,供社友驻足,此乃日后“红木樨诗社”之先声。

除上述宝贝亭、红木樨斋、蝴蝶馆之外,学舍内外还有四友居、墩艮堂、三壬书屋、冷善轩、薜荔山房、虾蟆池、鸲鹤墓等七处,命倪象占画成十幅“寄象图”,孙鲲化每图咏七言绝句一首,同仁竞相唱和。图传入京都,士大夫亦多有赋之者。

孙鲲化任象山教谕期间,钱沃臣是当时县学中的青年土子,爱好广泛,尤工书画篆刻,“所著诗文皆可诵”。在乾隆四十四年(1779)秀才考试中受知于孙鲲化,经推荐,为县令华瑞璜识拔,聘为记室(秘书),使钱沃臣终生难忘。乾隆五十二年,孙鲲化在象山当了十八年教谕之后,终于等来了升迁的机会,补知县,赴吏部谒选。不料到京之后,一病不起,卒于北京吴兴会馆。钱沃臣闻噩耗赴京吊唁,和孙先生的儿子、戚友“同为视殓”(跪送遗体入馆),表达了自己的感恩与悲痛之情。(见《蓬岛桃歌》)

孙鲲化任象山教谕的第六年(1775),嘉兴举人赵起蛆来任县学训导,共襄教务。赵起蛆名北溟,沉静好学,对土子的举荐,亦竭尽其力。当时县学士子,中秀才后则称“诸生”,许多人屡试不中,叫“困于场屋”,俗称“落第秀才”,即使已有文名,也只能称“名诸生”。诸生都入县学名录,虽有的散处家中,有的外出“谋馆谷”(教私塾),始终都要谒于教谕、训导门下,身份仍是诸生。每当学政来视学,常在科场之外,按规定选录府、州、县学中的优秀者,称为贡生。副贡、拔贡是贡生中之佼佼者,其他尚有优贡、岁贡、恩贡、例贡等。

倪象占弱冠即为县令史鸣皋所赏识栽培,入不惑之年以后,学问修养,诗词歌赋都出类拔萃。奈久困场屋,只能靠教私塾混日子。乾隆四十五年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他的当年,浙江学政彭元瑞为迎接乾隆再次南巡,要选拔一批土子。到了宁波,郡属州县学官入谒,彭元瑞一一询问各州县土子中是否有应对敏捷、才华横溢之人才,可备迎銮之列。各州县学官面面相觑,无人应答。说到象山,彭大人云:“小邑殆不必问矣!”不料赵起鳗突然起身作答:“象学有倪某者,足副大人望。”彭大人愕然,指着案上推荐优贡的材料说:“在是乎?”赵起鲲回答:“渠不欲也!”教谕孙鲲化也起身说:“渠不欲也!”

彭大人有点尴尬,只得笑笑说:“果如是,乃真佳士矣,吾试之。”

第二天,倪象占就以象山风物“红木樨花赋”为题,步韵作诗。彭元瑞阅后有喜色,即引笔评批传示所属州县学诸生“取法”。一夜之间,倪象占名喧郡中。一连几天,考了四次。彭大人阅卷后,就决定叫他离开甬上,跟随左右,等待选列迎銮。秋,被拔充优贡。冬入都,考补镶黄旗教习。当时,这位彭大人是不可一世的文章泰斗,县学的训导和教谕敢如此斗胆直言,使人才得以脱颖而出,委实难得。从中也可以看到象山乡土文化之所以能够兴盛一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