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季南田的“蕃盛”
◎南田封禁前概况
南田古日“东仙源”,方外之土称之为“第六洞天福地”、“海中十洲第一”。历明、清两代近500年(1388—1875)的封禁,前代的历史几乎湮没。清雍正时贡生钱志朗有诗云:“悬悬东仙源,昔为万家村。”《南田县志》曾“补载”前代的情况:“南田山在东海中,上有平畴可三十顷,宋元之际,居民蕃盛。……读顾田诗可见一斑。”
1986年在南田曾出土过一块坟砖,上有“唐元和十二年”字样,可见此前即有人居住。五代初,南田属刘真人治地(见《蓬山清话》)。刘真人即刘海蟾,当过五代燕主刘守光(911-913)的宰相,感人生祸福无常,弃官学道,云游四海,最后到象山、宁海之间的海中南田落脚。当时的象山、宁海都在吴越国治下,方外之人来此洞天福地隐迹修炼,与世无争,顺便管理地方。天高皇帝远,吴越王钱镂鞭长莫及,也就听之任之。直到元至元六年(1269),远在燕京的蒙古大汗忽必烈闻刘真人大名,遥封为明悟弘道真君,视南田为海外仙山。其实此时刘海蟾早已羽化,继其事者乃再传弟子。十年后象山入元版图,因而对南田就不加干预,故姜炳璋《南田行》有“元人上书弃海壖”、“当时此地少革兵”之句。刘真人之徒在南田,主张“无为而治”,对于地方,不过维持治安而已。这种社会环境,让民众休养生息,确有一定好处。自五代到元末,关于四百多年来南田社会的情况没有记载,但在乱世中倒是一块相对安定的地方。“葛天之民无怀国,桑田也酿诗书色”(《南田行》),是姜炳璋先生对当时南田社会景象的描述。晋末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也有“无怀氏之民欤,抑葛天氏之民欤”之语。句中提到的“葛天氏”和“无怀氏”,是古代传说中的两个氏族首领。葛天氏之治,“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无怀氏之民,“甘其食,乐其俗,心无好恶,老死不相往来”。姜炳璋先生决非凭空臆测,对南田的历史情况一定作过一番考究。以上这些,就是明代封禁前南田社会的概貌。
◎南田的几个世家大族
自晚唐至两宋间,来此避乱的除普通劳动者之外,还有许多世家大族。宋太平兴国年间(976-983),从福建迁来南田高坎头的有陈挞(荣绪),后子孙散居县内各地,中进土者达12人。

宋南渡后由金陵迁来南田林门的,还有三国时孙吴丞相顾雍之后。其子孙已历十世,“读书登科第者不一,其余纳粟贡吏,盖三十余家”(王庆祥先生斋藏《井头顾氏迁居始末》)。明洪武二十年(1387)三月二十二日,南田“奉旨封禁”,居民限时内迁。午前迁者为民,午后迁者为“军“。所谓“军”,就是以罪人谪发(充军),世代执役,叫做“长生军”。海禁和“内迁”,使历500年积累而形成的蕃盛富足的南田,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作为顾氏子孙,元季副贡顾田有惨痛的亲身经历。一种美好的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弥觉珍贵,会引起剪不断的怀念。今录《南田县志》顾田组诗《无题》中的七律五首,从中可窥见“内迁”在他心中所留下的无法抚平的伤痛,亦可见元末南田的繁盛和富足。
其一 长思故里旧繁华
七十衰翁两鬓斜,长思故里旧繁华。煮盐团灶分三处,捕盗巡司共一街。
土地膏腴宜稼穑,田园宽阔足桑麻。可怜此地今无主,唯有空林噪晚鸦。
(地方缉捕盗贼与海上巡检之当差者共住一衙,足见事少人简、关系融洽、海疆宁静、社会安定。盐场有三处“团灶”煮盐,沃土种水稻,田园植桑麻,居民自无衣食之忧。颇显一派祥和富足之太平景象。)

《井头顾氏宗语》所录顾田《怀南田诗》书影
其二 南田地阔势萦迴
南田地阔势萦迴,昔日风流安在哉。
松屿相朝大排石,桃花浪透小天台;
七娘床顶云张幕,千步沙头浪吼雷。
自古南田为福地,未应长久没蒿莱。
(怀念南田各地仙境般之自然风光,——如在眼前。)
其三 虎头岩簇频繁华
虎头岩藕频繁华,今日翻来过海花。
十世儒冠科甲第,五朝诗礼善人家。
金风处处黄金橘,腊月朝朝白雪虾。何事令人归未得,西风回首一长嗟!
(专写顾姓家族盛况:十世儒冠,五朝科甲,四季生活优裕,历代富而好礼。)
其四 陈家亦是旧风流
昔日南田多古迹,陈家亦是旧风流;野桥横跨东溪上,石塔相连大路头;
白鹤庙前红稻熟,乌岩洞口白云浮,海东潮水频来往,今日何人棹小舟。
(详写陈姓家族所遗古迹及风流余韵,并深寄怀念之情。陈姓家族盛况,可参看前文《世踵科甲的三个家族》。)
其五 极目江山久不忘
林门稚老鬓云霜,极目江山久不忘,户有薄田三万亩,门容食客半千良;
读书多人登瀛塾,酌酒齐升耐晚堂,安得天朝诛日本,风波恬静好还乡。
(盛赞南田全境之优良风尚。各户以薄田总数三万亩为依托,慷慨接待四方来客,士民读书成风,共同分享欢乐。)
以上这些诗,从不同角度显现了内迁前南田社会“蕃盛”的侧影:其中有和谐协调的社会组织、雄奇美丽的山海风光、十世儒冠的文化传统、宾客盈门的人际交往以及富而好礼的习俗、优雅宽裕的生活、广阔肥沃的田园。如果要进一步了解详细情况,邑人王庆祥先生有《顾田“怀南田诗”解读》一书,颇值得一读。
元季南田的大族,除陈氏、顾氏而外,据传还有范氏,但县志中无记载。而《象山历代诗选》中有端人袁土元的《送樊天民归象山》一诗,注释者以诗中有“白云深处认蓬莱”、“秋风江上鲈鱼美”等句,近南田风物,认为樊天民是南田樊岙人。然而,旁证材料遍查无着。今姑将樊氏材料,搜列于后,樊天民究系何许人有待进一步考索。樊氏世代以文名,樊公石壁之学,向为远近所推许,现存文献中有名可查的,有樊石壁之侄樊天民、嫡孙樊牧斋、侄孙樊余庆等。鄞县醇儒袁士元在《书林外集》中记:“鄞之青山,衣冠文物之地。仆往岁与象山樊公天民、长灯郭公宜之,读书于此。”后来袁土元任湖州路德清县学教谕、平江路学教授。秩满擢翰林院国史检阅,不就,隐居郡城西别墅,自号“菊林学者”。士元与樊天民交情甚笃,任职德清期间,樊天民不远千里访故人,并有所馈赠。袁土元有《和天民欲见访》、《谢樊天民先生等至德清见访》、《送樊天民归象山》等诗,都对樊天民有所称道。元末明初鄞县著名学者郑真的《荥阳外史集》也有《送樊先生牧斋考满朝京序》一文,内云:“石壁樊公之学,后进之士多传之,其犹子天民得其余绪,天民传之子余庆”,“余庆以今大明洪武五年(1372),用《易经》试中浙闱,计偕春官(礼部),不乐仕进,告于大宗伯(礼部尚书),归山中隐居求志。与余同年,亲若兄弟,尝与论家世源流,知其从兄牧斋先生之贤。牧斋盖石壁翁嫡孙,尤克世其家者也。惜乎余未及见之。既来临淮三年,而牧斋亦以诠试吏部中选,授凤阳府怀远县税课局大使,因得挹其颜色,听其议论,私窃喜幸。庶几遂平昔之愿焉。牧斋清慎自律,其于商贾之征(指税课局),不以位卑禄薄,朝夕不倦”。
谢樊天民先生等至德清见访
袁土元
诗思蹉跎四十余,未穷经业鬓先疏。归来自愧穷途客,柱顾多劳长者车。
荷叶池塘朝雨歇,榴花庭院晚晴初。吟怀落落凭谁道,儿向东风借蹇驴!
赠樊天民归象山
袁士元
白云深处认蓬莱,千里还家亦快哉。有便故园书可寄,无情孤枕梦难猜。
秋风江上鲈鱼美,夜雨禽边菊正开。一片襟期吾与共,何堪折柳送君回!
贡士诗贽徐、李二大参
樊庆余
盛时有诏举贤才,奎壁辉辉焕八埏。上相恩光垂藻鉴,诸公文采灿瑶编。
鹿鸣萍野春声洽,花映宫袍晓色妍。咫尺龙楼承宠渥,不才何补圣朝天。
可惜樊氏没有留下吟咏南田风物的诗,但从上面几诗中可以看出,当时樊氏亦诗礼传家之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