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新能指
我们曾举惠安女形象的例子(见第二章第三节)讨论了文化消费的问题,“文化采借”赋予了惠安女形象另一层时尚的意义,使之具有消费价值,赋予了新的能指。索绪尔指出,符号由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组成。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学为西方现代主义语言三大结构主义学派(布拉格学派、哥本哈根学派和美国描写语言学)奠定了基础,被称为现代语言学中的“哥白尼式革命”。索绪尔确立了语言系统在语言学研究中的重要地位。他认为,在语言状态中,一切以关系为基础,表现为横组合关系(syntagmatic relationship)和纵聚合关系(paradigmatic relationship)。语言的应用是通过这两种关系的运用得以实现的。“能指是我们通过自己的感官所把握符号的物质形式(the physical form),……所指是符号使用者对符号所指涉对象所形成的心理概念(mental concept)。两者的关系或是任意的(arbitrary),或是肖像的(portrait)。在任意符号中,所指与能指之间不存在什么必然的关系:能指的形式是通过惯例或使用者的赞同而获得的。在肖像符号中,所指的性质会影响能指的形式:能指看起来或听起来像其所指。”[1](黑体字为原文所标注)因此,当一个符号的能指与所指在一个语言系统里,并在同样的文化背景下,它们的关系便不能被随意改变了。泉州台曾经到泉州丰泽区的蟳埔村做过一个《泉州蟳埔婚俗:娶亲多讲究 新娘倒着走》(记者:郭秀梅、施锦斌、陈培颖、苏芳芳、郑育超、林贵福、杜天祥,《新闻早报》2007年2月18日)的专题,介绍了奇特的蟳埔婚俗文化。后面我们将就节目文本进行简单的分析。
蟳埔村是个滨海渔村,古老的“海丝文化”孕育了其独具特色的婚礼习俗。早上10点钟,新郎迈进“花车”,喜婆挑上“花担”,迎亲出发。
新娘子不是蟳埔人,不过要当蟳埔媳妇,就得入乡随俗。媒婆将新娘每件衣服的领子、衣角都缝上一枚“铅钱”,还准备了两个装着“铅钱”的小红包,让新娘带在身上。表示夫妻有缘。闽南话“铅”与“缘”谐音。
爱花是蟳埔女的天性。她们用麻绳把花苞或花蕊编成一环环,围在发髻上,少则一二环,多的有四五环。这不止是一种装饰,更是一种乐趣。戴花的风俗从几百年前就流传下来了。这头上的鲜花可说是蟳埔女幸福生活的另一种诠释。
媒婆为新娘子插上最后一枝新娘花,新娘整个装束就算完成了。这朵新娘花将陪伴这位新娘三天时间,代表着这位姑娘变成了一个新嫁妇。新娘头上还有一朵白菊花,意味着将来可以生男孩。
好不容易房门打开了,可是新郎怎么把身转过去了?原来啊,这是闽南当地特有的风俗。新郎接亲时不能马上看到新娘,而是必须倒退着进来,按照这边的说法,这样新婚夫妇才不会“相冲”。
夫妻见面以后,等待已久的新郎要把新娘接走了。一路上,新娘子始终躲在一把红伞下。这也是当地的风俗。在泉州,认为刚结婚的新娘有贵气,是不能随便跟陌生人“对冲”的。这样一路遮着,新娘进了新郎家。
一到家,喜婆直接领着新娘子上了楼,但是却还不能马上进新房。新娘还要经过门口的火盆这一关。新娘跳过火盆,才能“起生起喜,干净伶俐”。火盆旁边摆着的这两碗清水,表示新娘以后性格“清净如水”之意。跳过火盆,进了新房,在房间里,喜婆安排新人吃甜鸡蛋,这象征着一对新人今后会“甜甜蜜蜜、早生贵子”。紧接着,喜婆把新娘的双脚放在米筛上,这是“罩米筛”。罩了米筛,给新娘祈福,她将来怀孕的时候会顺顺利利的。
下午两点,喜婆一声令下,正式行大礼的一刻到了。
正式相见,蟳埔婚礼上这一环节最不能马虎。新娘子先站在客厅,面向大门,婆家的奶奶从房间里倒退着走出来,喜婆揽住奶奶和孙媳妇,背靠背、头碰头,再把两人转过身来,让新娘子拍拍奶奶的心窝——“贴心肝”——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
摸了心头,媒婆扶着奶奶坐稳,正式相见了。和全国其他地区结婚风俗不同的是,蟳埔婚礼的相见场面上,有三个关键环节——敬茶、插花、喂蜜糖。
新娘子婆家人递上了一杯茶。喝茶就是等她下一年生一个男孩子,茶喝干了,来年生个胖男孩子,胖小子。
新娘子往婆家的嘴里塞了一块冬瓜糖,还给婆家人的头上插了两朵花。
在闽南泉州,冬瓜寓意着圆满、甜蜜,而头上戴的这两朵花也有不一般的含义。按照当地老人家的说法,如果新娘把花戴在婆家头发右边,那就表示来年新娘子会生女孩;如果戴在左边,就表示会生男孩。新娘子们给婆家人头上两边都戴了,这样来年就能生个龙凤双胞胎!
紧接着,媒婆继续请出婆家所有的亲戚,与新娘相见。之后,婚宴开始。
但是,婚礼并没有到此结束。按照当地的婚俗,新婚第一个晚上新娘是不能住在婆家入洞房的。新娘还得回到娘家住,在第二天深夜才来到婆家。经过省亲这个环节,婚礼才算真正的完成。
新娘从娘家拖来两根甘蔗,甘蔗头部和底部都用红线绑着。不论到哪里,两根甘蔗都要绑在一起,象征着夫妻永远相随。甘蔗拖回来后,新娘还得再次倒退着和丈夫相见。
新嫁娘在婆家的第一天不能说话。第二天省亲后在婆家才可以讲第一句话。
一开口,新娘子就按捺不住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悦。虽然有点复杂,但经过这种传统婚俗的洗礼,新人的感情将更加深厚。
虽然蟳埔文化已经历经千年,但是蟳埔婚礼的一些主流细节直到今天还是没有改变的。唯一改变的是,以前的彩礼要七八十担,现在只要三四担。这是一种民俗形式的简化,完全没有影响到民俗文化的内涵。
婚礼题材本身就很吸引眼球,而与蟳埔人有关的婚礼题材则更引人注目。在离泉州市区十公里、位于晋江出海口、泉州湾北侧有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小渔村——蟳埔村。泉州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蟳埔曾担当了极其重要的角色。生活在蟳埔村的村民既有东南亚人的后裔,也有阿拉伯人的后裔,总共有16个姓。见证了昔日辉煌的那座佛龛石像依然伫立在晋江江边,古代来自阿拉伯和东南亚的商船就停靠于那里的码头。
蟳埔女一年四季都喜欢在头上簪花插钗,看上去就像是发髻中的“彩虹”和头上的“花园”。蟳埔村的“簪花”习俗据说是琉球的女人带来的。所以一说起蟳埔女,就会想起其满头的芬芳。蟳埔女头上插的花有茉莉花、粗糠花和来自阿拉伯的素馨花等各种鲜花,鲜花让蟳埔女的称呼充满了诗情画意。蟳埔女成为一个别有风韵的文化符号,让这个婚礼充满了传统文化色彩,传统习俗也因为蟳埔女而变得充满传奇。花在蟳埔村的文化习俗中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以花代礼是蟳埔村的重要风俗,有人结婚或生小孩时一定要送花,否则就会被认为看不起人。蟳埔女和惠安女、莆田市的湄州女一起并称福建三大渔女。蟳埔女头戴着漂亮的簪花围,常年在海边劳作,形成闽南沿海的民俗奇观。
在《泉州蟳埔婚俗》这篇报道中,“风俗”、“习俗”等与社会习惯相关的词频很高。“风俗”是指特定区域、特定人群历代相沿积久而成的风尚、习俗,表现为“风气、礼节、习惯等”[2],具有一定的道德规范性和价值观。这些传统习俗保留了许多地方文化,包含了美好的人文意蕴。在这则报道里,根据索绪尔的观点,就“蟳埔风俗”而言,其能指是符号的物质形式,即“蟳埔风俗”本身所包含的文字的、声音的和画面的三个方面,所指则指其独特的风俗所包含的文化意义,如“铅钱”、“插花”、“跳火盆”、“倒退着走相见”、“贴心肝”等民俗仪式,都在表达对夫妻家庭幸福和睦和美好生活的期盼。
在当下主流文化传统中,如果把传统作为能指,其所指则是某种美好的文化内涵。如“蟳埔女”的所指显然指向了爱美、勤劳和美丽。然而在后现代时期,传统文化所包含的人文意蕴(所指)及其文化符号又构成了当下城市文化新的能指,进入了文化使用的不同的领域。例如,在今天的蟳埔村,许多村民在盖新房的时候依旧会选用蚵(海蛎)壳做材料,只不过装饰的意味要超过就地取材的因素。[3]据说,古代从蟳埔起航的商船,沿着“海上丝绸之路”航行到南洋,经印度洋、非洲东岸,然后再到北岸卸完满载的丝绸、瓷器等物品后,返航时为了不成为空船而导致重心不稳,便把那些散落在海边的蚵壳当作压舱重物以利于海上航行。回来后,当地人又将拾来的蚵壳搅拌海泥筑屋而居,建起了一座座冬暖夏凉的蚵壳厝,日积月累成为蟳埔的一个建筑奇观。所以说今天我们对于蟳埔文化符号的理解,已经更多地离开其实用价值,逐渐变成一种审美习惯。因此,泉州台电视荧屏上的蟳埔婚俗打造了另一种不同于现代化、同时脱离了传统实用主义而进入了符号意义的城市文化景观,是一种能指的“借力”传播,即“传播效果上的借用,是文字符号的、画面符号的、有声语言符号的能指(能指1),被直接挪移到另一符号中,作为另一符号(符号2)的能指(能指2)。两个符号的所指与所指事物,既不存在相似性,也并无逻辑上的相关性。只是符号2为了获得符号1既有的传播效果而采取的一种巧妙的策略”[4]。进而言之,传播蟳埔婚俗,表面上与其辉煌历史文化的宣传有关系,实则是在做一次生动的旅游营销。借助吸引眼球的蟳埔风俗(能指1)宣传泉州、提升泉州文化吸引力(能指2)。所以,能指2就是传统的新能指。然而,传统并不因为能指在当下的不断丰富而衣食无忧,相反,不论是历史地看,还是在世界范围内观察,古老的传统作为“乡愁”总是首先面临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