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书风的笼罩

第二节 “二王”书风的笼罩

毫无疑问,“二王”是中国书法史上影响力最为深远的书家,后世即使有“突破铁围”之举,也无非是从反面论证了“二王”影响之巨。汉末魏晋之际,书法艺术走向高度自觉,以“二王”为代表的魏晋书家以其杰出的创造力将书法推向了极致。览古人文献,我们常常看到“元常每点多异,羲之万字不同”[1]或“(结字)晋人用理……用理则从心所欲不逾矩”[2]的记载。正如宗白华所言:“中国独有的美术书法——这书法也是中国绘画艺术的灵魂——是从晋人的风韵中产生的。”[3]更为关键的是,因政治力量的参与和艺术本身的发展规律,“二王”这种精致优雅的书风在唐初蔚然成为正统。此后的一千年,其独尊的地位都不曾受到严重挑战,纵然名家辈出、各领风骚,但论及影响之巨、萌荫之广,无人能出其右,这其中又很少有未受其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而成大家者。从某种程度上说,中国书法史就是一部“二王”书风的影响史与演变史。

六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最动荡的时期。由于南北分裂,战乱不断,民生遭到严重破坏,政治的约束力也相对松弛,这为学术思想的活跃留出了空间,促进了“人的觉醒”。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谈及魏晋南北朝文化时曾言:

魏晋是“人的觉醒”的时代,所以人的精神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能,最浓于热情,因此也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王羲之父子的字,顾恺之和陆探微的画,戴逵和戴显的雕塑,嵇康的《广陵散》(琴曲),曹植、阮籍、陶潜、谢灵运、鲍照、谢朓的诗,郦道元、杨衒之的写景文,洛阳和南朝闳丽的寺院,无一不是光芒万丈,前无古人,奠定了后代文学艺术的根基和趋向。

在宗白华看来,人的精神越自由、越解放,就越能激发出艺术精神。晋人尚“韵”,“韵”是一种由玄学而来的清远、通达、超迈、简远之美,它将那种不入时俗、追求自然、反对束缚的精神化为对人生和艺术的独特理解,成了为后人顶礼膜拜的艺术精神,“光芒万丈,前无古人”。“魏晋风骨”的本质即是如此。就书法艺术而言,这个时期奠定了后世书法艺术的根基和趋向。正如马宗霍于《书林藻鉴》中所言:“书以晋人为最工,亦以晋人为最盛。”羲、献父子的横空出世,使这一黄金时期闪耀无比辉煌的光芒。不得不承认,晋代的不少书家只有一定程度上的变革思想,然而经过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开拓创新,行草书以一种全新的面目出现,逐渐摆脱章草的束缚,书写婉转而连绵,更贴近人自由率真之本性,使刻板规整的书写真正升华到艺术的层面。“二王”书风所体现的体势纵横、俯仰顿挫、上下映带、婉约妍媚,具有一种不偏不倚、不激不厉的中和之美(图十一),迥异于汉代书法的质朴之风。这种书风为后人叹为观止,并被置于可望而不可即的顶峰位置。这是因为“二王”书风所表现的风神潇洒、悠游自如与率真烂漫,似乎无一点尘埃之气,极具超迈风流之韵。这种尚“韵”书风究其实质,正是体现了魏晋玄学本质所在的那个“道”,即“这宇宙里最幽深最玄远却又弥沦万物的生命本体”[4]。当这种重视人神采与风韵的思想意识渗透书法艺术时,书法就必然以超越笔墨的空灵境界为尚,呈现出一种清绮的、优美的、淡远的艺术风貌。正是这一审美的广泛认同得到延续,人们才自觉或不自觉地将其奉为书法艺术的至高境界。

图十一 王羲之,《何如帖》,唐人双钩填廓摹本,台北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