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虞世南书论

二、虞世南书论

虞世南以书名天下,在书学理论上也颇有建树,有《笔髓论》《笔体论》《书旨述》三篇传世。他在书学理论上的贡献,远远超过同时期的几位书家,具有很强的理论思辨能力,对后世影响巨大。《笔髓论》是其书论的核心部分,共七章,既有对书法史的宏观介绍,又有对真、行、草诸体技法的微观分析,反映了他深邃的艺术思考。

《笔髓论》最核心、精华的部分体现在《契妙》一章:

然则字虽有质,迹本无为,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达性通变,其常不主。故知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字形者,如目之视也。为目有止限,由执字体既有质滞,为目所视远近不同,如水在方圆,岂由乎水?且笔妙喻水,方圆喻字,所视则同,远近则异,故明执字体也。字有态度,心之辅也;心悟非心,合于妙也。且如铸铜为镜,明非匠者之明;假笔转心,妙非毫端之妙,必在澄心运思至微妙之间,神应思彻。又同鼓瑟纶音,妙响随意而生;握管使锋,逸态逐毫而应。学者心悟于至道,则书契于无为,苟涉浮华,终懵于斯理也。

这段书论甚为精辟,可谓有书法史以来最有深度的一篇书法美学理论。“字虽有质,迹本无为”有两层含义:一是指每个字、每个点画虽有具体的形态,但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这一笔该写多长、多粗,没有唯一的标准,书家应根据具体需要随时做好“应急”的准备。二是提醒我们书法艺术有其抽象的一面,不能将字或点画写得过于具象,书之迹应是“无为”的。对此,他解释道,书法之理玄妙,在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运笔、结体的技巧,需要依靠内在的心灵去体悟,无法凭借肉眼直观得到。只有深刻把握存在于事物背后的本质,并通过不断实践、运用,方能悟此道。虞世南又以水做比喻,认为人们看到水呈现或方或圆的形状,其实并不是水的形状,而是容器的形状。同样,人们只有通过具体的字才能看到运笔和结体之美,才能看见主体心灵的表现。他又以铜镜做比喻,认为铜镜之明并非匠人之明,而是铜镜本身具有这种属性但为匠人所用。同理,书法能表达情性,并非笔有什么奥妙,而是在于心灵的主使。故而,作书必须“在澄心运思至微妙之间,神应思彻”。

在《指意》一章,虞世南提出运笔之妙的基本法则:

夫未解书意者,一点一画皆求象本,乃转自取拙,岂成书邪!太缓而无筋,太急而无骨。横毫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管直锋则干枯而露骨。

他用一个“太”字来阐述运笔的速度,“太缓而无筋,太急而无骨”。凡事皆有度,运笔也是。运笔时,应是快中有慢,慢中有快,该快则快,该慢则慢,避免方法的绝对化和程式化。

此外,虞世南在《释真》《释行》《释草》三章中,分别就这三种书体作了技法分析。真书的技法要领如下:

迟速虚实,若轮扁斫轮,不疾不徐,得之于心,应之于手,口所不能言也。拂掠轻重,若浮云蔽于晴天;波撇勾截,若微风摇于碧海。气如奔马,亦如朵钩,轻重出于心,而妙用应乎手。

关于行书的技法要领,虞世南认为与真书相似,指出:

行书之体,略同于真。至于顿挫盘礴,若猛兽之搏噬;进退钩距,若秋鹰之迅击。故覆腕抢毫,乃按锋而直引,其腕则内旋外拓,而环转纾结也。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掉笔联毫,若石璺玉瑕,自然之理。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又如虫网络壁,劲而复虚。

关于草书的技法要领,他言道:

草即纵心奔放,覆腕转蹙,悬管聚锋,柔毫外拓,左为外,右为内,起伏连卷,收揽吐纳,内转藏锋也。既如舞袖挥拂而萦纡,又若垂藤樛盘而缭绕。蹙旋转锋,亦如腾猿过树,逸蚪得水,轻兵追虏,烈火燎原。或体雄而不可抑,或势逸而不可止,纵于狂逸,不违笔意也。

由上述三则书论可见,虞世南对书写技法要领的讲解,通常用一些自然之物来描绘用笔的变化,如“虫网络壁”“腾猿过树”“垂藤樛盘而缭绕”“猛兽之搏噬”“秋鹰之迅击”云云。点画之多姿、结体之遒美、行笔之流畅、布局之奇巧,在他的笔下,一切都是天机流宕,顺乎自然。静止的文字与自然界万物的神奇妙合,使人不得不叹服虞世南造诣之高深、格调之高远。

在虞世南之前,虞氏家族还出过几位小有名气的书家,如隋朝的虞绰“尤工草隶”,唐李嗣真《书后品》谓其书“锋颖迅速”,韦续《九品书人论》将其行草书列为第九品;虞世南的兄长虞世基识见甚广,兼擅草隶;等等。然而,或许因为虞世南的光芒太过耀眼,社会意义上的虞氏家族依然存在,但作为文化意义上的虞氏家族到虞世南已画上句号,基本退出了文化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