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艺术家的沙孟海

一、作为艺术家的沙孟海

在沙孟海的众多身份中,艺术家是最为人熟知且最为耀眼的一个形象。沙孟海在书法和篆刻两个领域,都取得了卓越的艺术成就,这与他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家庭熏陶有密切关系。

沙孟海的父亲沙孝能是一位爱好书画篆刻的儒医。在父亲的启蒙下,沙孟海小时候常常利用课余时间,学习篆书和篆刻,与书法篆刻结下了不解之缘。据沙匡世《沙孟海年表》记载,沙孟海12岁时已能释读报纸上所刊“中华民国军政府鄂省大都督之印”的篆文印拓,14岁时临写《集王书圣教序》入木三分,18岁时用小篆为邻村人书写杨霁园所撰的《李氏祠堂记》全篇,在手边无任何参考书的情况下不错一字,闻名乡里,25岁时赴上海进修能学社教书,后任教商务印书馆图文函授社,其间从冯幵、陈屺怀研习古文字学,并由此结识了海上诸多大师前贤,如康有为、吴昌硕、朱彊村、况蕙风、章太炎、马一浮云云。前辈们给予了年轻的沙孟海多方面的教诲和帮助,使沙孟海眼界大开,见识愈广。沙孟海就是在这样良好的文化艺术氛围的影响之下,在与诸位大师巨匠的交往之中,孜孜矻矻地构建着心中的艺术殿堂。

沙孟海在《我的学书经历和体会》一文中对其早期学书路径进行了回顾与梳理:“从十四岁临写《圣教序》开始,对《会稽刻石》《峄山刻石》《蔡明远》《刘太冲》《裴将军》诸帖临习不辍,于黄道周、钟繇、索靖、吴昌硕、康有为、伊秉绶、宋四家、祝允明、傅山诸家无所不涉。”由此可见,沙孟海的书学之路不囿于一家一派,而是博采众长,熔于一炉,践行着自己提出的“转益多师,穷源竟流”观点。其代表作有《毛主席词二首轴》(图一一八)、《百年树人额》(图一一九)和《沈尹默遗墨跋》(图一二〇)、《临河叙》云云。对于沙孟海书法发展周期的划分,学界有不同的认识,陈振濂在1989年出版的《沙孟海翰墨生涯》中谈道:

图一一八 沙孟海,《毛主席词二首轴》,沙孟海书学院藏

图一一九 沙孟海,《百年树人额》,沙孟海书学院藏

图一二〇 沙孟海,《沈尹默遗墨跋》,沙孟海书学院藏

纵观自本世纪初以来他的书风流变,我们不妨为沙老划出几个大段的发展周期。第一个周期中沙老是以精严细整的中小楷书驰誉书坛;第二个周期则以榜书闻名于世;第三个周期应该说是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他的书法日趋狂放随意,笔墨荒率而气韵沛然,是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书风;第四个周期则是目前沙老书风趋于炉火纯青的阶段,书风又渐而平稳宁静。[11]

此文将沙孟海的书法发展划分为四个周期,以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也就是80岁左右作为第三个周期和第四个周期的时间划分节点。郑利权在《历史与艺术的维度——沙孟海多维身份的文化分析》一文中,对沙孟海书法的周期做了更进一步的划分:

三十岁应该作为第一个临界点,因为三十岁,沙老开始临习颜帖。沙老自述“三十岁左右,我喜爱颜真卿《蔡明远》《刘太冲》两帖,时时临习,颜又有《裴将军诗》,或说非颜笔,但我爱其神龙变化”。可以说颜字对于沙老“雄强狂放,重墨大笔”风格的形成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而从十四岁到三十岁应是沙老书法的第一阶段,不妨称之为“求索时期”;而三十岁到五十岁是第二阶段,沙老书风端倪,是“萌发时期”;五十岁到八十岁是第三阶段,雄强的风格逐渐显露,长于榜书大字书写,是“巩固时期”;八十岁到九十二岁去世是第四阶段,书风渐趋成熟,人书俱老,成就了雄浑郁博、苍劲老辣的书法形象,是“成就时期”。

结合陈振濂和郑利权两位的论述,沙孟海的书法发展周期归纳如下:

由上表可知,沙孟海近80年的艺术追求与书法创作,都是在不断否定与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中向前探索的,蕴含无数次心灵的裂变与观念的重塑。沙氏书法以北碑方笔入行草书,以侧锋取势,迅速爽利,具有浑厚朴实、大气磅礴的阳刚之美,如《曹操诗卷》(图一二一)、《龙》(图一二二)、《大雄宝殿额》(图一二三)云云。宁波自六朝以来,书法一直处在俊逸潇洒的“二王”书风的笼罩下,而沙氏的雄强书风与柔美的“江左风流”截然不同。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书法风格彰显出沙孟海过人的书法智慧与胆识,他也因此成为中国书法由传统向现代转型与过渡的关键人物。刘宗超曾言:

沙孟海的书法创作具有由传统向现代转变的过渡特色,他创造了沉雄老辣、昂扬激奋的阳刚书风,具有浓厚的时代气息。这种书风迥异于沈尹默式秀丽工稳的二王书风和林散之式的萧散境界,而别具一格,有力地促进了当时书法艺术的多元化。

沙孟海的篆刻,别有一番面目,是构成他卓越艺术成就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值得我们学习和研究。沙孟海近取晚清、近现代印坛名家,以吴昌硕、赵叔孺两位宗师为师法楷模,远追宋、元、明、清各家风流,由此纵向深入古玺、汉印、官印、私印种种,拓展了篆刻创作的审美观念和艺术视野,铸造了其独特的篆刻艺术风格。作为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系创始人之一的刘江曾谈及沙孟海篆刻的师承渊源,他言道:

图一二一 沙孟海,《曹操诗卷》,沙孟海书学院藏

图一二二 沙孟海,《龙》,沙孟海书学院藏

图一二三,沙孟海,《大雄宝殿额》,沙孟海书学院藏

他的篆刻,青年时在宁波、上海先学赵叔孺,后赴沪又从吴昌硕学习书法篆刻,兼治古文字学、金石学。对赵、吴两师,不仅是学其技法,而是得其精神。取其秦汉玺印为基础,旁近现代浙皖诸家,又熔历史上“平和”与“猛利”两派之精髓而自成一家。故他的印,早年多赵叔孺的温润、平和、秀劲之气,后又兼得吴缶翁雄朴、宏伟、大气之神。吴昌硕晚年题他印册有诗句:“虚和秀整,饶有书卷清气”又有“浙人不学赵㧑叔……不似之似传让翁。”对其印作给予了高度的赞许和评价。试观早年拟钝丁、完白之作,如“夜雨雷斋”“骏彦”等,不仅得其形,而是取其神。中年以后拟古玺或元朱,皆能注入其凌厉刀法与笔意,得刀笔融合之本。晚岁因眼疾,又忙于书法应酬与著述,刻印较少,否则将有更具特色之作出现。

详观沙氏篆刻作品,如“钢八连”印(图一二四),以隶书入印,有刀笔结合而生的金石气,别有意趣;“硬骨头六连”印(图一二五),取北魏楷书入印,虽点画瘦硬,但颇具六朝遗韵,富有新意;“临危不惧”印(图一二六),将魏碑与颜书相融合,似写似刻,古意盎然;“孟翁”印(图一二七),“孟”字为楷,“翁”字草写,借鉴元押,楷与草、静与动的对比增加了变化与趣味;“庚午”印(图一二八),“庚”字为矩形结构,“午”字拉长右边的斜线构成三角形来达到平稳,构思极为巧妙;“夜雨雷斋”印(图一二九),印中四字取自金文,气息古穆,富有动势,其方正、奇肆、恣纵、减省、虚实,充满了浓郁的现代色彩。上述不同类别和风格的篆刻作品,展现了沙孟海作为篆刻艺术家在方寸间的艺术魅力和人文情怀,亦可让观者在更深层次上领悟其背后的锦绣胸襟和姿彩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