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尔等唐兀特
翻开沉沉史册,远古的西部中华大地上曾生活着古老的羌族。漫漫岁月,代代繁衍,羌人的一部走向了广阔的青藏高原,他们是吐蕃藏族的先人;一部留住西海(今青海)故地,再趋蜀境、西域,便是诸多少数民族的世祖;更有一部内迁中原……
历史到达了南北朝,这古老羌族中生长出一支于此后威震中华的骁勇剽悍民族——它,就是党项!他们世居青海河曲积石山与西康松番数千里山谷之间。逐水草而生息,自由的牧猎生活,铸就了党项桀骜不驯的个性。
7世纪初,松赞干布统一青藏高原,继而东下征伐。党项8部之一的拓跋氏部落被吐蕃威势所逼内徙庆州,于今甘肃庆阳、环县,陕北志丹等地。此后又迁至银州、夏州。银、夏两州便是今陕北横山、榆林、内蒙古杭锦、乌审一带。唐末因围剿黄巢立功的党项拓跋首领拓跋思恭被封“夏国公”,并被赐姓“李”。
悠悠历史,弹指又是数百年。1038年,拓跋思恭的后代,一代雄主元昊称帝,建立大夏国。其时,大夏“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里,倚贺兰山以为固”,雄踞塞上,与中原大宋、东北辽金鼎足峙立。
13世纪,狂飙突起。驭铁骑、挟长弓、挥利刃,横扫欧亚的蒙古大军一路攻城略地,直逼大夏。经五次血与火的鏖战,西夏被灭,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却也因中了党项人仇恨的箭镞,饮恨而亡。
惨烈的报复开始了。党项人尸横遍野,胜地成墟。他们或战死,或被杀,或含悲饮恨逃往他乡……一个民族消亡了。堂堂大夏竟只在《蒙古秘史》中匆匆一现,被称为“唐兀”。在《马可波罗游记》中被赋“唐古忒”之称。当然,这是蒙古人沿袭隋唐时突厥各族对党项的旧称“唐古特”。
“唐古(兀)特”,已成史称。往后的岁月中,谁人再叫“唐兀特”,又有几人知道“唐兀特”呢?
真没想到,五月的阳光竟也会如此暴烈如火。无遮无拦沙漠化了的草原,更给它助添了几分骄横。车厢已成了大烤炉。李范文舔舔干燥的嘴唇,抬起疲倦的眼睛……前面,陷入便道流沙之中的卡车,一遍一遍地大声吼叫着,却只是无奈地让打空旋转着的车轮,几自将黄沙尘土抛洒得满世皆是。
陪同李范文先生下来调查的是内蒙古自治区民委那楚格同志,看着李先生那饥渴疲惫的神情真是抱歉极了。今天他们二人坐长途班车一路在沙漠便道上奔波是为赶往“长号唐兀特”人年年聚会的寺院去查访的。本来半天就可赶到的路程,没想到因为堵车,却陷在这里好几个钟头了。
那楚格心里一个劲地抱怨,好你个曹拉木,你一句话,把个60多岁的李先生撂到这荒漠上挨晒忍渴来了。也怪李先生太认真,总要讲究个实地考察。
曹拉木是鄂托克前旗的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壮壮实实的身躯。别看就这么个人,他可是鄂尔多斯草原上有名的蒙古族史和鄂尔多斯地方志的研究者呢。他的一句话:“我们鄂前旗这带蒙古族人也叫‘长号唐兀特’呢”。引得儒雅的范文先生竟激动得如同个毛头小伙子一样,迭声惊呼:“啊,唐兀特,唐兀特”!陪同采访的那楚格此后才懂,这“唐兀特”曾是历史上各少数民族对西夏党项的另一种称谓啊!难怪呢!
岁月沉沉。后人只知自己这族蒙古族人还有个别称“唐兀特”,却不知西夏党项与他们有何牵连。
再谈,又知,这族蒙古族人多简姓唐,近几十年中又有人改姓王和马。当年党项人中赫赫有名的“嵬名”“屈咩”“平尚”大姓在这里早已了无踪影。但“我是唐兀特”却镌刻在了辈辈不朽的口碑之上。
每年那个特定的时日,鄂前旗的唐兀特听从着心灵的召唤,从草原的四方汇聚到他们那座寺院前,吹起与众不同的木制长号,唱啊,跳啊,通宵达旦……
那号声可是传递着一个远古消亡了的民族不屈的回声?
车队终于开动了。
李范文先生调整了一下自己疲惫的身躯,微闭双目。哦,考察已十多天了,让思绪再轻轻梳理一遍……
这里曾是蒙古大军与西夏对垒的鄂尔多斯前沿。无垠的草原上,散布的百口古井,猛的,将一段血与火的历史推到你的眼前。寂静之中,你却分明感到连营的号角声里,战马在悲鸣。猎猎的旌旗下,拂动起股股血腥的风尘。
夕阳如血,战尘蔽天。西夏与蒙古在这里展开殊死的决战。
石圈的井门上,道道深痕,向你讲述着兵车云集,大军扎营的壮烈图景。西夏战败。唐兀特散落在了这鄂尔多斯草原上。
铁骑之下,谁人再敢言西夏?
终于到了。荒芜的草原上,一座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寺院兀立在那里。
李范文按动相机快门。烈日之下,他望着深深浅浅、绿黄相间的草原、沙海,一句话猛地进入心田:“也许,铁血之战,是交锋,也是交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