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平尚立经幢
一脚踏进保定市莲池公园大门,范文先生的脚步不由地加快,这使他的腿疾略加明显。
稍稍落后于他的河北著名宋史专家漆侠教授微笑唤他:“范文,范文,别急,慢点走哇!”
能不情急吗?几近二十年了,经幢犹如详熟于心,神交已久却从未晤面的老友时时萦绕他的心田。眼下,这迟来的会面就要实现,素被友人善意笑称有文人性情的李范文,此时的激动也就很能让人理解了。
噢,看见了,从韩庄移到这里的经幢就直立在那里,他们似在恭迎老友的到来。
这“老朋友”正是自己脑海中的模样。一个高点儿,一个矮些。抬头望去,幢名“”(胜相幢)三个端庄的横写楷书西夏文大字就镌刻在经幢的8面柱体的第一面顶端。哦,就是为了你这个名字的正确解释,我还曾与同仁们有过好一番论争,好一番研究呢。“胜相幢呵,胜相幢……”李范文抚拍着坚实的幢身,一段论争往事浮上心头。
弘治十四、十五年,韩庄兴善寺内的两位西夏僧人巴平那争和比丘师先后圆寂。寺院主持集合居住在保定一带的党项族人修建了这两座经幢。也许是为表彰“佛有大威德”而立此石刻“胜幡”——“胜相幢”,也许是为镌刻陀罗尼经咒,而用来超渡死者吧。
关于经幢的故事,范文先生早已了然于心,可是现在的他,却依然像审视老友的面容一样,看呵,看呵……
噢,这就是寺院主持,立幢人平尚咤失领占的姓名啦。平尚吒失领占哟,你是靠什么力量集合了如此之多的党项布施人?这是西壁三鸠……西壁富遏多仁,你们与那安息榆林石窟29洞中所绘的著名西夏国师西壁智海可是什么关系啊?看,罗道、梁宿、罗英,这似像汉姓的罗、梁不能小看,他们可是西夏的皇室外戚大姓呢。啊,嵬名氏吒禄在这里。嵬名是元昊皇族姓氏,吒禄是位女姓吧,一个氏字就说明了她妇人的身份。嗯,幢文书写人葛严石领你也在这里呵。石匠刻工用汉文记下了自己的姓名,他们当是汉人了。
手指慢慢滑过这经幢上的一个个姓名,好似在抚摸那些党项人亲切的脸庞。他们中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官、有民……他们带着笑意,带着忧伤,缓缓向你走来,走来……
明弘治十五年,西夏灭亡已270多年。你们可是在宋、辽、金、夏相继被亡的大乱之后,依附元朝胜利者的那些西夏军人“唐兀卫”的后代?“唐兀卫”曾宿守京都,保定正是西北通往京师的要冲。“唐兀卫”的后人,最终留在了这燕赵大地,与这里的汉人、蒙古族人,甚至藏族人相聚相守了。平尚的名字“吒失领占”,可就是藏语“吉祥宝”的译音呀?在众多布施者中,取蒙语、梵语译音为名的也不算少见。而经幢上“大明弘治”几个西夏文却已是直接取自汉音而为了。
相交、相融,或许也意味着某种消亡?
当月明夜深之时,那大漠、草原、贺兰、黄河,谁说不会屡屡闯入“平尚咤失领占”们的梦乡。
在历史长长的隧道之中,弘治十五年,我们听到了党项人发出的最后一声沉沉的呐喊。它凝固在了这冰冷的经幢上。经幢上的西夏文字距它的创制时间已是460多年了。
长于在寂静中同历史对话的李范文收回了他沉思的目光。一位西夏研究者,一位宋史学人,并肩在两座经幢间留下了他们的合影。
离开保定,李范文将西去四川。著名的民族学学者李绍明先生在那儿等待着同他商榷有关另一支入川西夏遗民——余阙氏的考证。
元初乾坤已定。天下人等被分四色。一等蒙古,二等色目,三等汉人,四等南人(南方汉族)。对早已平定的西夏党项,元朝极尽安抚拉拢,列为色目。投元的党项,此时远已不止扼守京师的“唐兀卫”。仕元党项贵族也亦多多。唐兀人余阙被赐进士,官至湖广行省左右司郎中,后升都元帅,好生了得。元末,红巾起义烽火中,余阙一支流入了四川。余阙后人皆已姓余。是汉,是蒙,是党项,如今众说不一,且自说不明。
在成都,李绍明将向李范文展示他收集的两部《余氏家谱》,这让范文先生很是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