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凄美

二、凄美

硬皮病,听大夫说是一种发病率极小的病症,病因不甚清楚,大约是由自身免疫功能缺陷造成的,至今没有有效的药物治疗。这种病会使人的皮肤、器官逐渐硬化萎缩,最终因失去功能导致死亡。

上天不公啊,马爱华偏就没能逃出这极小的发病概率,这令人恐惧的病魔偏就缠住了她!

为了进一步了解马爱华的情况,我找到了中学时代的好友曹国琳女士。同学们都说,曹国琳在马爱华长达二十年的病痛生活中,是给予她长久关爱、帮助的人。听说硬皮病病人末梢循环极差,手脚寒冷如冰,常常去看望马爱华的她,就常常把朋友的双脚抱进自己的怀里,即使那双脚已枯瘦如柴,且布满溃伤……

少女时代的曹国琳不说有沉鱼落雁之容,也是大家公认的美女。现已中年却依然端庄秀美的她,说起话来仍带有几分少女式的娇弱。但我知道,她外表柔弱,内里却是个很坚强的人。无论是当知青还是后来进工厂,肯吃苦是出了名的。当工人时,她曾多次获得省级劳动模范称号。30岁时,曹国琳利用业余时间攻读电大会计专业,毕业后考取了全国注册会计师。现在已是高级会计师了,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就职。

曹国琳细声慢气地给我讲述她好友马爱华的往事。

“马爱华手脚麻利,处事果断,又特认真,无论她大学时代的老师,还是她实习时医院里的大夫们都曾说过她将来会是个很优秀的外科大夫。她是上海第二医学院72级的学生。哎,真是……

“你看,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我上小学时就认识马爱华,那时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但都在市少年宫舞蹈队。冬天,她老爱穿件小碎花的布棉袄,人特朴素。其实她父母是高干,老革命。战争年代出生的马爱华,一生下来就被托给她在河南农村的婶婶养,解放后,才被接到父母身边。

“小学毕业,我们都考进女中,上了高中又同班,又同是校篮球队队员。她这人生性活泼,爱开玩笑,学个人惟妙惟肖,逗着呢。高中毕业,你知道,我和她一起下乡到山区插队,又在一个知青点。别人都说我能吃苦,可我比不上马爱华。上山背柴,她一背就100多斤,早超过自己的体重了,来回几十里山路呢。种洋芋时,妇女点种,男人抱粪,你懂,就是跟在犁后边,抱着一个装满粪的木斗,几十斤重呢,顺着犁沟撒粪,这种属于男人的活她也抢着干。担粪就更甭说了,两个筐总装得满满的。连队里男社员都佩服这知青女子攒劲得很!

“在知青点里她是核心人物。谁有个病痛,不高兴的事了,她都像个大姐姐一样去关心。我爱人那时是我们邻队的知青,有次感冒了,同知青点的同学又都回了家,是马爱华端了一碗鸡蛋面送过去的,这事到现在他都记得。那时前途渺茫,生活艰苦,可马爱华总有那么股子乐观劲儿,领着大伙儿排文艺节目呀,打篮球比赛呀。就她那股劲儿,还真影响了大家。说她人随和吧,谁要干了有违公德损人利己的事,她可不客气。有次一个人偷队里豌豆,她发现了,把那人好训了一顿,可当时我吓得连气都不敢出。再后来我们先后都招了工,离开了山村。我记得临走那天,快上车了,她还急匆匆从临队一位男知青手里借了本《大众哲学》,艾思奇写的,她爱读书。

“她的病吧?大概是上大学时发现的。一开始脸有点肿,手指出血,鼻尖发凉,她也没当回事,实习时去皮肤科被大夫发现了,确诊为硬皮病。结婚生子后,这病情又发展了,她这种病本是不能生孩子的。

“毕业后她分在内科当医生,后来硬皮症使末梢循环受阻,手冰得不能碰病人了,只好转到理疗科工作。再后来就不能工作了……”曹国琳的叙述停了下来。

“成为一名好外科大夫的理想在马爱华的梦里出现过吗?”我想。

曹国琳告诉我,硬皮病使马爱华所有的关节越来越僵直了,到晚期,凡是隆起的骨节部位全部溃疡,有的地方骨头都露了出来,牙齿也全脱落。用皮包骨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过分。脱了形的马爱华在大街上行走,有不懂事的孩子撵着喊她“人干”!

听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地抽紧。“马爱华可真受罪了。”

“不,她不光是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受的折磨更厉害。”曹国琳垂下眼睛。

原来马爱华有一段十分不幸的婚姻。面容姣好,干部家庭出身的女大学生遇上的追求者不会少,她却嫁给了一位出身普通工人家庭的普通青工。也许,这是时代观念影响下的选择。父母是不同意她的选择的。但无论怎样,她当时的选择没有门当户对的世俗之见。

新婚夫妇的小巢就建在公婆两间小土坯房的后一间,后一间是没有窗户的。随着一个小生命的诞生,马爱华的病情逐渐加重。随着新时代的到来,丈夫也变忙了。马爱华拖着病体又要上班,又要照料家务孩子。孩子在不断长大,而丈夫回家的次数却在减少。终于有一天,马爱华主动提出了离婚。

此时的马爱华已病入膏肓。

望着让人要掉泪的她,曹国琳一帮同学们行动起来要为马爱华寻找一间可以方便生活的住所。她们求告中学时代篮球队的体育老师,老师又去找自己正在当市长的姐夫。后来终于在市中心为马爱华寻找到一间单元住房。当马爱华把自己和儿子的双层床支好时,对担心地望着她的昔日同学们说:“我不会自杀,我要把儿子抚养成人。”

然而,病魔连她抚养孩子的这一点权力也剥夺了。在她的手连吃饭的勺子都拿不稳时,上中学的儿子只好交给公婆去抚养。寄托着她全部希望的儿子走了。当儿子的铺盖搬走的那一刻,马爱华潸然泪下。

命运将健康、美丽、工作、家庭、儿子,从她手中全部夺去。就连去参加孩子学校家长会,参加合拍全家福的机会也没有给她留下。

一个女人还能失去什么?还有什么能再失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