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赋与骚、歌


骚、赋与骚、歌

《诗薮·内编》卷一谈到骚与赋、骚与歌风格的不同:

骚与赋句语无甚相远,体裁则大不同。骚复杂无伦,赋整蔚有序。骚以含蓄深婉为尚,赋以夸张宏巨为工。

和平婉丽、整暇雍容,读之使人一唱三叹者,《九歌》等作是也。恻怆悲鸣,参差繁复,读之使人涕泣沾襟者,《九章》等作是也。《九歌》托于事神,其词不露,故精简而有条。《九章》迫于恋主,其意甚伤,故总集而无绪。

“骚”指《离骚》。刘勰在《诠赋》里说:“及灵均(屈原)唱《骚》,始广声貌。然则赋也者,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也。”《诗经》里有“赋比兴”,赋是一种直陈的手法,所以说“受命于诗人”。从直陈手法变成一种文体,主要的开拓,是从《离骚》的“始广声貌”来的,即对于事物的声貌做了扩大的描绘,形成赋体,那么赋的形成跟《离骚》有关。这里指出赋跟《离骚》在风格上又有不同。按《楚辞·卜居》称:屈原“竭知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正因为“心烦虑乱”,所以在《离骚》里写的词句,“复杂无伦”。《九章》是《离骚》的继续,所以也写得“总集而无绪”。只有这种“无伦”“无绪”,才能真切地表达他“心烦虑乱”的思想感情,更能感动读者。跟赋的“整蔚有序”不同了。比方《离骚》开头讲“扈(披)江离与辟芷兮,纫(编)秋兰以为佩”,披着香草,佩着秋兰,比喻进行品德修养;接下来又说“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木兰是香的,宿莽草经冬不死,也是讲品德修养的坚贞不变;下面又讲“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也比自己的品德修养;又说“掔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也是这个意思;下面又说“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下面又说“结幽兰而延伫”“折琼枝以继佩”,这样反复讲,就是“复杂无伦”。《九章》也这样,如《惜诵》称:“捣木兰以矫(糅)蕙兮,糳(舂)申椒以为粮。播江离与滋菊兮,愿春日以为糗芳。”用香草香花来比品德修养。《思美人》称:“揽大薄之芳茝兮,搴长洲之宿莽。”《悲回风》称:“惟佳人之独怀兮,折若椒以自处。”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总集而无绪”。

汉赋就不同了,如司马相如《子虚赋》,讲到楚国的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下面专讲山;又分开讲,“其土”怎样,“其石”怎样;下面再分讲,“其东”有什么,“其南”有什么,“其中”有什么,“其上”有什么,“其下”有什么。再讲楚王在那里打猎,再讲楚王听歌舞等,所谓“整蔚有序”。再说,骚的风格是含蓄深婉,赋的风格是夸张宏巨。

《九章》的风格同于《离骚》,所以“总集而无绪”,风格也是深婉的。《九歌》是迎神曲,如《少司命》:“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九歌》是楚国民间祠神的歌,屈原加以修改。因此这里写神人恋爱的话,当是民歌中原有的。所以写得“和平婉丽,整暇雍容”,和《九章》的“恻怆悲鸣,参差繁复”有不同。就风格说,《九章》偏于深婉,《九歌》比较清丽,有所不同。但《九歌》中的风格也不完全一致,像《湘君》《湘夫人》是抒情的,清丽中兼柔婉,《国殇》是悲壮激越,风格趋于刚健。不过就文体说,《九章》的风格同于《离骚》,是深婉的;《九歌》的风格本于民歌,是清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