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乡派
湘乡派
桐城派到姚鼐时,正是清代考证学极盛的时代,所以姚鼐提出合义理、考证、辞章为一。他在《述庵文钞序》里说:“余尝论学问之事,有三端焉,曰:义理也,考证也,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然而世有言义理之过者,其辞芜杂俚近如语录而不文;为考证之过者,至繁碎缴绕而语不可了当。”那么怎么合义理、考证、辞章为一呢?姚鼐在这方面未能做进一步的阐述。到桐城派的后学鲁一同《与左君论文书》里做了发挥:“夫文章无他,征理于实,从实入微,从微得彰,因彰得畅,制畅以约,调约以和。六者无戾,文乃大昌。”这里讲的“征理于实,从实入微”,那么所讲的理,不同于宋儒的空谈性理,有实在的事理。“从实入微”,又结合事理推究到义理上。再说“征理于实”,这个实也跟考证事实结合,不过这个考证,不同于考证学的讲名物度数,而是杜佑、马端临、郑樵考证成败兴衰治乱之理,制度因革损益之故,究其远者大者,求以致用。这样讲义理考据,就可以避免芜杂繁碎,与辞章结合了。当时阮元提出文笔说,以韵偶为文,散体为笔,以沉患翰藻为文,以清言质说为笔,见他的《文言说》(《揅经室三集》二),即不承认桐城派的散文为文。
曾国藩,湖南湘乡人。他的作古文,既要“征理于实,从实入微”,合义理、考证、辞章为一,又要合骈散为一。李详《论桐城派》:“文正(曾国藩)之文虽从姬传(姚鼐)入手,后益探源扬(雄)马(司马相如),专宗退之,奇偶错综,而偶多于奇;复字单义,杂厕其间,厚集其气,使声采炳焕,而戛焉有声。此又文正自为一派,可名为湘乡派。”曾国藩讲义理与辞章合一,他在《致刘孟蓉书》中说:“古之知道者未有不明于文字者也。能文而不能知道者或有矣,乌有知道而不明文字者乎?”“所贵乎圣人者,谓其立行与万事万物相交错而曲当乎道,其文字可以教后世也。”他讲的义理,跟“立行与万事万物相交错”相结合,这样讲义理,就可与辞章结合了。又称:“吾儒所赖以学圣贤者,亦藉此文字以考古圣之行,以究其用心之所在,然则此句与句续,字与字续者,古圣之精神语笑胥寓于此。”这里提到“考古圣之行,以究其用心之所在”,这就把考证与辞章结合。不仅这样,他在《圣哲画像记》里说:“百年以来,学者讲求形声故训,专治《说文》,多宗许(慎)郑(玄),少谈杜(佑)马(端临);吾以许郑考先王制作之源,杜马辨后世因革之要,其于实事求是一也。”这更是把考证与辞章合一了。他又讲骈散合一,在《送周荇农南归序》里说:“天地之数以奇而生,以偶而成。”“一奇一偶,互为其用,是以无息焉。”“文字之道何独不然。六籍尚已。自汉以来为文者莫善于司马迁,迁之文,其积句也皆奇,而义必相辅,气不孤伸,彼有偶焉者存焉。”这样,他既合义理、考证、辞章为一,又合骈散为一,补充了桐城派散文内容虚弱的不足。如《复吴南屏书》:
大集古文敬读一过,现昔年仅见零篇断幅者,尤为卓绝。大抵节节顿挫,不矜奇辞奥句,而字字若履危石而下,落纸乃迟重绝伦。其中闲适之文,清旷自怡,萧然物外,如《说钓》《杂说》《程日新传》《屠禹甸序》之类,若翱翔于云表,俯视而有至乐。国藩尝好读陶公及韦(应物)白(居易)苏(轼)陆(游)闲适之诗,观其博揽物态,逸趣横生,栩栩焉神愉而体轻,令人欲弃百事而从之游。而惜古文家少此恬适之一种。独柳子厚山水记,破空而游,并物我而纳诸大适之域,非他家所可及。今乃于尊集数数遘之,故编中虽兼众长,而仆视此等尤高也。
光就节引的一段看,对吴南屏的古文有评论,特别推重他的闲适之文。对闲适之文,推究古代作者,有所评价。即文评与文学史与辞章的结合,也即文与学与文学史的结合,可以补桐城文内容薄弱的不足,成为湘乡派了。曾国藩的弟子,以武昌张裕钊、桐城吴汝纶最著名。
张裕钊有《答吴挚甫书》论“因声求气”说,最为透彻:
古之论文者曰:文以意为主,而辞欲能副其意,气欲能举其辞。譬之车然,意为之御,辞为之载,而气则所以行也。欲学古人之文,其始在因声求气,得其气,则意与辞往往因之而并显,而法不外是矣。是故挈其一,而其余可以绪引也。盖曰意,曰辞,曰气,曰法,之(此)数者,非判然自为一事,常乘乎其机而混同以凝于一,惟其妙之一出于自然而已。……夫作者之亡也久矣,而吾欲求至乎其域,则务通乎其微。以其无意为之,而莫不至也。故必讽诵之深且久,使吾之心与古人诉合(犹结合而不可分)于无间,然后能深契自然之妙,而究极其能事。……故姚氏暨诸家“因声求气”之说,为不可易也。吾所求于古人者,由气而通其意以及其辞与法,而喻乎其深。及吾所自为文,则一以意为主,而辞、气与法胥(皆)从之矣。
这里提到写作的意、辞、气、法,先要掌握古人写作的意、辞、气、法,通过讽诵来掌握,这就是刘大櫆讲的通过讽诵文辞的字句来求得音节,通过音节来求得神气,这就把古人的意、辞、气、法都掌握了。然后运用这种意、辞、气、法来写作,也可写得符合古人成功的写作法。这里对“因声求气”做了全面的阐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