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剧与小说
曲剧与小说
曲剧和小说是文学中的主要样式,前人都有论述。
关中康德涵①所谓:“南词(南戏曲)主激越,其变也为流丽;北曲(杂剧)主慷慨,其变也为朴实。惟朴实故声有矩度而难借,惟流丽故唱得宛转而易调。”吴郡王元美②谓:南北二曲,“譬之同一师承,而顿、渐分教(佛教有顿教、渐教,顿指顿悟佛法,渐指历劫修行而悟);俱为国臣,而文、武异科”。“北主劲切雄丽,南主清峭柔远。”“北字多而调促,促处见筋;南字少而调缓,缓处见眼。北辞情少而声情多,南声情少而辞情多。北力在弦,南力在板。北宜和歌,南宜独奏。北气易粗,南气易弱。”此其大较。(王骥德《曲律·总论南北曲》第二)
①康德涵:康海,字德涵,明“前七子”之一。
②王元美:王世贞,字元美,明“后七子”之一。
南北二调,天若限之。北之沉雄,南之柔婉,可画地而知也。北人工篇章,南人工句字。工篇章,故以气骨胜;工句字,故以色泽胜。(《曲律·杂论》第三十九上)
晚明王骥德的《曲律》,是论元明戏曲的有代表性的著作。他既精求格律,也讲究戏曲的艺术风格,立论较精。这里就南北戏曲的风格说,康海说的南曲主激越,即王世贞说的南主清峭;康海说的北曲主慷慨,即王世贞说的北主劲切。慷慨、劲切、朴实之中不失雄丽之致,是北曲刚健而有文采;柔远、流丽之中犹存激越、清峭之气,是南曲柔中有刚。北力在弦,指北曲以琵琶为主;南力在板,指南曲以鼓及拍板为主。魏良辅《曲律》①说:“北曲以遒劲为主,南曲以宛转为主,各有不同。至于北曲之弦索,南曲之鼓板,犹方圆之必资于规矩,其归重一也。”这里指出南北曲的主要风格,又有宛转、遒劲的不同,这跟王骥德讲南北曲的主要风格,有柔婉、沉雄的不同是一致的。
①魏良辅:明代戏曲家,被奉为昆曲之祖,著有《曲律》,又名《南词引正》。
雅则宜浅显,俗则宜蕴藉,此曲家之必要者也。……传奇(明戏曲)为警世之文,固宜彰善瘅恶,俾社会上有所裨益。顾注全力于劝善果报,则又未免有头巾腐气。传奇而有腐气,尚何文字之足论。欲免腐气,全在机趣二字。机者传奇之精神,趣者传奇之风致。少此二物,则如泥人土马,有生形而无生气。……局机不整,通本减色矣。至于趣之一事,最难形容。……即如谈忠说孝,或摹写节烈之事,所作曲白,亦不可走入呆板一路。要使其人须眉如生,而又风趣悠然,方为出色当行之作。《桃花扇·沉江》一折,谱史可法死节事,何等可惨,而其曲云:“撇下俺断篷船,丢下俺无家犬。”又云:“看空江雪浪拍天,流不尽湘累怨。累死英雄到此日,看江山换主,无可留恋。”又〔尾〕云:“山云变,江岸迁。一霎时忠魂不见,寒食何人知墓田?”读之令人慷慨泣下,无一憔悴可怜之语,如见阁部从容就死之状。末云“寒食墓田”,则又凄凉欲绝,感人心脾。无他,机趣流利也。……且一本传奇,至少须有七八人,说何人宜肖何人,议某事宜切某事,赋风不宜说月,赏花不宜赋草。使所填词曲宾白,确为此人此事,为他人他事所不能移动,方为切实妙文。……此即贴切之谓也。……试看《牡丹亭》老驼口中语,便可知矣。……《决谒》曲云:“俺橐驼(即骆驼)风味,种园家世,虽不能展脚伸腰,也和你鞠躬尽瘁。”句句是驼背口吻,能移置他人口中否?……此填词重贴切之说也。(吴梅《顾曲麈谈·制曲》)
吴梅是近代著名曲家,他对于戏曲有极深研究。这里谈了戏曲文辞的特点,讲了浅显、机趣、贴切。浅显要俗中带雅,即避免粗鄙,避免多用典故。对机趣、贴切,都举了具体例子,可供体味。这里说明戏曲文辞的特点。
再看前人的论述小说。
《水浒》所叙,叙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夫以一手而画数面,则将有兄弟之形;一口而吹数声,斯不免耳吷(小声,指声相似)也。施耐庵以一心所运,而一百八人各自入妙者,无他,十年格物而一朝物格,斯以一笔而写百千万人,固不以为难也。(金圣叹《水浒传序三》)
清朝金圣叹批七十回本《水浒传》,在序三里指出《水浒传》的特点,也就是小说的特点。小说作者创作人物,能使“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怎能做到这一点呢?他指出“十年格物而一朝物格”。“格物”就是研究人物和事物,十年指长时期,要长时期研究各种人物和事件。“一朝物格”,达到一天把各种人物和事件研究透了。到了这样程度,才能把小说中所创造的人物,各人有各人的性情、气质、形状、声口了。这里指出小说创作人物的特点。
文不幻不文,幻不极不幻。是知天下极幻之事,乃极真之事;极幻之理,乃极真之理。故言真不如言幻,言佛不如言魔。魔非他,即我也。我化为佛,未佛皆魔。魔与佛力齐而位逼,丝发之微,关头匪细。摧挫之极,心性不惊。此《西游》之所以作也。(幔亭过客《西游记题词》)
幔亭过客是明末清初人袁于令,他在《西游记题词》里指出浪漫主义小说的特点。幻指幻想,是凭空虚构。他指出“极幻之事,乃极真之事”,即《西游记》的幻想情节与生活真实之间的关系,如大闹天宫即农民起义、农民战争的升华,孙悟空的形象即敢于反抗、敢于斗争的人物性格的概括。他又指出“我化为佛,未佛皆魔”,即魔与佛与我的关系。《西游记》中有的妖魔,就是太上老君和佛祖手下的坐骑等逃下凡来作怪的。这些妖魔,在太上老君和佛祖手下时,属于仙佛一类,逃下凡来就成妖魔。这说明魔和佛的关系。这也说明在民间兴妖作怪的,他的势力还是从上面来的,也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这里指出浪漫主义小说的特点。
其书以功名富贵为一篇之骨:有心艳功名富贵而媚人下人者;有倚仗功名富贵而骄人傲人者;有假托无意功名富贵自以为高,被人看破耻笑者;终乃以辞却功名富贵,品地最上一层为中流砥柱。篇中所载之人不可枚举,而其人之性情心术,一一活现纸上。读之者无论是何人品,无不可取以自镜。(闲斋老人《儒林外史序》)
闲斋老人或疑为吴敬梓本人。这篇序,除指出《儒林外史》所写的人物,“其人之性情心术,一一活现纸上”外,还指出《儒林外史》有一个主题,小说围绕着主题写出各种各样的人物来。
《三国》一书,有笙箫夹鼓、琴瑟间钟之妙。……至于袁绍讨曹操之时,忽带叙郑康成之婢;曹操救汉中之日,忽带叙蔡中郎之女。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人但知《三国》之文是叙龙争虎斗之事,而不知为凤为鸾、为莺为燕,篇中有应接不暇者,令人于干戈队里时见红裙,旌旗影中常睹粉黛,殆以豪士传与美人传合为一书矣。(毛宗岗《读〈三国志〉法》)
《三国》一书,有近山浓抹、远树轻描之妙。画家之法,于山与树之近者,则浓之重之;于山与树之远者,则轻之淡之。不然,林麓迢遥,峰峦层叠,岂能于尺幅之中一一而详绘之乎?作文亦犹是已。如皇甫嵩破黄巾,只在朱隽一边打听得来;袁绍杀公孙瓒,只在曹操一边打听得来;赵云袭南郡,关、张袭两郡,只在周郎眼中耳中得来……只一句两句,正不知包却几许事情,省却几许笔墨。(同上)
清朝毛宗岗评《三国演义》,在读法里提到《三国演义》的风格,“有笙箫夹鼓、琴瑟间钟之妙”,即有典雅和豪放两种风格的交错,笙箫、琴瑟比典雅的风格,鼓和钟比豪放的风格,即美人传和豪士传的结合。他又指出有近山浓抹、远树轻描之妙,浓抹即指繁丰的风格,即正面细致的描绘;轻描即指简约的风格,也举例来说明。这里是讲小说中所具有的各种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