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陆机


潘岳、陆机

《文心雕龙·体性》称:“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又《才略》:“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钟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非自外也。”《晋书·潘岳传》:“岳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潘岳性情轻躁浮浅,谄媚权贵,他又文思敏捷。“轻敏”是他的才性的结合。所以他的作品“锋发而韵流”。钟嵘《诗品》称:“《翰林》(李充《翰林论》)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縠,犹浅于陆机。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嵘谓益寿(谢混)轻华,故以潘为胜;《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如潘岳著名的《闲居赋》的序里说:

岳读《汲黯传》,至司马安四至九卿,而良史书之,题以“巧宦”之目,未曾不慨然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巧诚为之,拙亦宜然。

潘岳读《汉书·汲黯传》,读到记载汲黯的姊子司马安,四次做到九卿,史家称他为“巧宦”,即巧于做官。潘岳就感叹说:“巧实在是有的,拙也应该这样。”他的意思是巧于做官,所以四次做到大官;我拙于做官,所以多次被罢免。多次升官是巧,多次被罢官是拙。所以他要写《闲居赋》,表示在罢官后闲居养亲。他在赋的开头说:

傲坟素之长圃,步先哲之高衢。虽吾颜之云厚,犹内愧于宁蘧。有道余不仕,无道吾不愚。何巧智之不足,而拙艰之有余也。

这是说,在古书里遨游,在前贤走过的路上走。坟指三坟,讲三皇的书。素指素王书,即孔子的《春秋》。感到脸皮厚,对贤人宁武子、蘧伯玉感到惭愧。因为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卷而怀之。他们在邦有道时出来做官,发挥才智;邦无道时退隐。潘岳比不上他们,邦无道时也在做官,到邦有道时被罢免,所以显出“智”不足,“拙”有余。从他的《闲居赋》序里看,他读书得闲,确有所见,这是“锋发”;从《闲居赋》开头看,善于用韵语,是“韵流”。但是他的“锋发而韵流”,只显示他的“轻敏”。因为他性情轻躁,向上爬,爬不上去,所以感叹自己的“拙”。也认为向上爬不对,所以对贤人宁武子、蘧伯玉,又感到脸皮厚,内愧。这样写,显出他的风格轻敏浮华,正是他的性情的表现。

《文心雕龙·体性》称:“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又《才略》称:“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晋书·陆机传》:“(机)服膺儒术,非礼不动。”性格是拘谨的。钟嵘《诗品》称他:“才高词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致之奇。然其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如《赠从兄车骑》诗:

孤兽思故薮,离鸟悲旧林。翩翩游宦子,辛苦谁为心。仿佛谷水阳,婉娈昆山阴。营魄怀兹土,精爽若飞沉。寤寐靡安豫,愿言思所钦。感彼归途艰,使我怨慕深。安得忘归草,言树背与襟。斯言岂虚作,思鸟有悲音。

这首诗是陆机送给从兄车骑将军陆士光的。诗里说“翩翩游宦子”,指从兄在晋朝做官。诗里写了思乡的感情,用了“孤兽思故薮,离鸟悲旧林”两个比喻;又提到“谷水”“昆山”,谷水是长谷水,昔陆逊陆凯居此,是陆机的祖居。昆山在长谷水东,是陆逊家祖坟葬地,这几句还是写思乡。“感彼归途艰”,还在写思归。“安得忘归草,言树背与襟”,想得到萱草,种在故家的屋后堂前,也指思归。这样反复讲,所以说“情繁”。在朝廷做官,为什么这样反复讲思归呢?他说:“斯言岂虚作,思鸟有悲音。”他这样说不是空话,是有意的,这个意是什么,诗里没有说,所以说“辞隐”。陆机在晋朝做官,感到朝政的混乱,所以思归,但在诗里不便明言。这种情繁而辞隐的写法,跟他矜重的性情有关,他的风格是矜重繁隐的。

以上是刘勰讲作家的风格,根据作家不同的性情和才华,结合作品来讲作家的风格,讲得比较概括简要,这是当时讲作家风格的特色。此后如钟嵘《诗品》,也讲到作家风格,讲曹植:“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古今,卓尔不群。”这里讲的“骨气”,相当于刘勰讲的“风骨”,风骨指作品的情和辞说,下面还是讲词情,不大讲作者的个性,所以对作品情辞虽讲得较详,对作者的个性还是忽略,还不如刘勰注意作者的性情。再像严羽的《沧浪诗话》,在《诗体》里讲到,“以人而论,则有苏李体、曹刘体、陶体、谢体”等,是属于作家风格的,但没有说明,比刘勰和钟嵘讲得更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