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七子

后七子

后七子主要是李攀龙、王世贞。《明史·文苑传三·李攀龙传》:

其持论谓:文自西京,诗自天宝而下,俱无足观。于本朝独推李梦阳,诸子翕然和之,非是则诋为宋学。攀龙才思劲鸷,名最高,独心重世贞。天下亦并称王、李,又与李梦阳、何景明并称何、李、王、李。其为诗,务以声调胜。

又《王世贞传》:

其持论,文必西汉,诗必盛唐,大历以后书勿读,而藻饰太甚。晚年攻者渐起,世贞顾渐造平淡。

世贞与攀龙同样主张摹古,但有些差别。世贞与攀龙专取第一义为诗(见下《诗论所造成的时代风格》),都主张格调说,不过攀龙专取第一义之诗,世贞于第一义之诗取其格,于第一义以外之诗博其趣。因此他提出“师匠宜高,捃拾宜博”(《艺苑卮言》卷一),即既要取于第一义之诗,又要博采其他各家之诗。更有进者,他主张作诗要跟着生活的环境变。他在《答周俎书》中说:

至于山川土俗,出不必异,而成不必同,务当于有物有则之一语。而会昨者莅魏,行戍燕赵,其地莽苍磊块,故于辞慷慨多节而凌厉。寻转治武林、吴兴间,其所遇清嘉而丽柔,故其辞婉而务当于致。足下见仆魏诗而怪之,或见仆吴篇而合也。虽然,仆所不自得者,或求工于字而少下其句,或求工其句而少下其篇,未能尽程古如于鳞耳。(《弇州山人四部稿》一百二十八卷)

这说明王世贞的模仿与李攀龙不同,还要考虑到地域风貌的不同,要在诗里把这种不同风貌表达出来,这就不能不影响仿古了。

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沧溟集提要》:“今观其集,古乐府割剥字句,诚不免剽窃之讥。诸体诗亦亮节较多,微情差少。……然攀龙资地本高,记诵亦博,其才力富健,凌轹一时,实有不可磨灭者。汰者肤廓,撷其英华,固亦豪杰之士。”又《弇州山人四部稿提要》:“然世贞才学富赡,规模终大。譬诸五都列肆,百货具陈,真伪骈罗,良楛淆杂,而名材瑰宝,亦未尝不错出其中。”又《读书后提要》,称王世贞:“今观是编,往往与苏轼辩难,而其文反复条畅,亦皆类轼,无复摹秦仿汉之习。”指出世贞晚年文章条达通畅,又有不同。

沈德潜《明诗别裁》称:李攀龙“古乐府及五言古体临摹太过,痕迹宛然。七言律及七言绝句高华矜贵,脱弃凡庸,去短取长,不存意见,历下之真面目出矣”。如《春日闻明卿之京却寄》:

十载浮云傍逐臣,归来不改汉宫春。摩挲金马宫门外,谁识当时谏猎人?

又《和聂仪部明妃曲》:

①聂仪部:姓名待考。仪部,礼部属官。

天山雪后北风寒,抱得琵琶马上弹。曲罢不知青海月,徘徊犹作汉宫看。

前一首是写给吴国伦的,吴字明卿,为后七子之一。做兵科给事中时,杨继盛被严嵩害死,他倡议出钱送丧,严嵩把他贬官做南康推官。严嵩失败后,他才起来做建宁同知,迁河南左参政。这首诗写他被严嵩放逐,但还是有浮云靠傍他,指还有人亲近他。他起复到京,不改当年风度。但也感叹他曾经像司马相如上过《谏猎书》,现在人们已不识了。赞美他有远见,能进谏。下一首写王昭君出塞以后,在塞外的月下徘徊,还把它看作汉宫的月。这首诗有新意,当借昭君来指被流放到外地的人,还不忘朝廷。

《明诗别裁》称王世贞:“弇州天分既高,学殖亦富。”“乐府古体,高出历下(李攀龙)何啻数倍。七言近体,亦规大家。”没有讲他的五律,如《乱后初入吴舍弟小酌》:

与尔同兹难,重逢恐未真。一身初属我,万事欲输人。天意宁群盗,时艰更老亲。不堪追往昔,醉语亦伤神。

后七子总的倾向也是复古,缺点是模仿古诗格调,好处是纠正平庸浮靡的风格。就李、王的成就说,李的七绝高华而含蓄,王诗情味沉挚,各具特色。

七子派的文论,所谓“文必秦汉”,即不满于唐宋散文,王世贞、屠隆两人都有所说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三说:

《檀弓》《考工记》《孟子》、左氏、《战国策》、司马迁,圣于文者乎?其叙事则化工之肖物。班氏,贤于文者乎?人巧极,天工错。庄生、《列子》《楞严》《维摩诘》,鬼神于文者乎?其达见,峡决而河溃也,窈冥变幻而莫知其端倪也。

在这里,他赞美先秦和两汉的文章,这是七子派提倡“文必秦汉”的理由。在这里,他把《列子》认为是先秦著作,又把《楞严经》《维摩诘经》两部佛经,认为跟《庄子》《列子》是属于同一类的著作。又称:

西京之文实,东京之文弱,犹未离实也。六朝之文浮,离实也。唐之文庸,犹未离浮也。宋之文陋,离浮矣,愈下矣。元无文。韩柳氏振唐者也,其文实。欧、苏氏振宋者也,其文虚。临川氏法而狭。南丰氏饫而衍。

这里,他认为六朝文浮,唐文庸,宋文陋,都不值得学习,这也是“文必秦汉”的理由。不过,他对唐宋八大家,即韩、柳、欧、三苏、王安石、曾巩还有所肯定。

明末屠隆《文论》做进一步发挥:

《易》之冲玄,《诗》之和婉,《书》之庄雅,《春秋》之简严,绝无后世文人学士纤秾佻巧之态,而风骨格力,高视千古。若《礼·檀弓》《周礼·考工记》等篇,则又峰峦峭拔,波涛层起,而姿态横出,信文章之大观也。六经而下,《左》《国》之文高峻严整,古雅藻丽……贾、马之文疏朗豪宕,雄健隽古。……(《由拳集》卷二十三)

这是他赞同“文必秦汉”的理由,但他对于七子派模仿秦汉作文有不满。他又说:

学《左》《国》者得其高峻而遗其和平,学《史》《汉》者得其豪宕而遗其浑博,模辞拟法,拘而不化。独观其一,则古色苍然;总而读之,则千篇一律也。……愚意作者必取材于经史,而镕意于心神;借声于周、汉,而命辞于今日。不必字字而琢之,句句而拟之,而浩博雄浑,识者自知其为周、汉之文,不作昌黎以下语,斯其至乎?今文章家独有周、汉之句法耳,而其浑博之体未备也,变化之机未熟也,超妙之理未臻也,故吾愿与海内诸君子勉之矣。夫文不程古则不登于上品,见非超妙则傍古人之藩篱而已。……(同上)

屠隆一方面赞美“文必秦汉”,一方面又看到模仿秦汉文的只是“模辞拟法,拘而不化”,“独有周、汉之句法”,认为不行。他主张“取材于经史,而镕意于心神;借声于周、汉,而命辞于今日”,即用意出于心神,是自己的;命辞本于今日,是当代的;但又要取材于经史,借声于周、汉,这是矛盾。命意是自己的,自己的命意当从自己的生活中来,当取材于自己的生活,怎能取材于经史?命辞于今日,用当代的文辞,又怎能借声于周、汉?周、汉的声音与明代不同。因此,他虽已看到拟古派的缺点,要变,但还是要“取材于经史”,“借声于周、汉”,还是属于七子派,但已透露要穷则变了,这个变就是唐宋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