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


辛弃疾

邹祗谟《远志斋词衷》:

稼轩雄深雅健,自是本色,俱从南华、冲虚(《庄子》《列子》)得来。然作词之多,亦无如稼轩者。中调、短令亦间作妩媚语。观其得意处,真有压倒古人之意。

刘熙载《艺概》卷四:

苏、辛皆至情至性人,故其词潇洒卓荦,悉出于温柔敦厚。……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理语、庾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天姿是何夐异。

王国维《人间词话》卷上:

南宋词人,白石(姜夔)有格而无情,剑南(陆游)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惟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吴文英),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

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

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然不免局促辕下。

这里,指出辛弃疾词,既有“雄深雅健”的一面,又有“作妩媚语”的一面;又称辛弃疾“有性情,有境界”,品格高。试引数首于下。

破阵子

为陈同甫(亮)赋壮词以寄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夏承焘《唐宋词选》:“开头两句写军中夜晓生活。‘八百里’三句写军队生活和阅兵场面。下片‘马作的卢飞快’二句写投入战斗。‘了却君王天下事’二句写破敌成功的愿望,最后五字说这愿望到老落空。……前九句写军容之整和意气之豪,写建功立业的雄心和希望,都是想望之辞。末句五字是现实情况,完全否定了前面九句的理想。前几句写得酣恣淋漓,正为加重末五字的失望之情。”这篇正显出“雄深雅健”的风格,写阅兵和战斗场面,是雄健的,一结的深切感叹,跟前面的雄心壮志构成对照,这就显得深沉刚健而雅正。

祝英台近·晚春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贵耳集》云:吕正己‘有女事辛幼安,因以微事触其怒,竟逐之。今稼轩“桃叶渡”词因此而作’。首三句言送别之地,后五句言别后之怀,万点飞花,离愁亦万点也。下阕明指伊人,归期屡卜,而消息沉沉,惟有索之梦中,孤灯独语,其深悔杨枝之遣耶?结处‘春带愁来’三句,伤春纯是自伤。……此借伤春以怀人,有徘徊宛转之思。”说明这首词是婉约的。

沈谦《填词杂说》:“稼轩词以激扬奋厉为工,至‘宝钗分,桃叶渡’一曲,昵狎温柔,魂销意尽,才人伎俩真不可测。……”这首《祝英台近》,是属于“作妩媚语”,即写婉转柔情的。不写自己对伊人的怀念,写伊人“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是伊人“哽咽梦中语”。这正像杜甫的《月夜》,是他在怀念闺人,却说闺人在怀念他:“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是情思婉转的婉约派词。

摸鱼儿

淳熙己亥(公元1179年),自湖北漕移湖南(从湖北转运副使调任湖南转运副使),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阑,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上阕笔势动荡,留春不住,深惜其归,但芳草天涯,春去苦无归处,见英雄无用武之地。蛛网罥花,隐寓同官多情,为置酒少留之意。当其在理宗朝曾拥节钺,后之奉身而退,殆有谗扼之者,故上阕写不平之气。下阕‘蛾眉曾有人妒’,更明言之:玉环飞燕,皆归尘土,则妒人者果何益耶?结句斜阳肠断,无限牢愁,即以词句论,亦绝妙之语。《鹤林玉露》云:‘词意殊怨。斜阳、烟柳之句,其与“未须愁日暮,天际乍轻阴”者异矣。’”

这首词是有寄托的,表面上写惜春,实际上是借要想留住春光,比喻想挽救南宋。“怨春不语”,比喻朝廷没有振作,即使有蛛网惹飞絮,也无济于事。这里含有他有抗击金人、振兴南宋的大志,没有得到朝廷的支持,无法实现的痛苦。不但这样,还被人妒忌,被排挤出朝廷,也无人替他申诉。最后指出自己的愁苦心情,不要倚高处栏杆,怕看斜阳正在没落,比喻不忍心看到南宋的趋向没落。在这首词里,反映了他到南宋后的遭遇,他的抱负、他的爱国精神无法实现的苦闷心情。这即是“有性情,有境界”之作,借惜春来抒情,情意真挚。这里也显出他的深心卓见。辛弃疾具有雄浑雅健、激昂排宕的豪放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