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格和时代风格
作者风格和时代风格
清代叶燮《原诗·内篇一》:
且夫风雅之有正有变,其正变系乎时,谓政治、风俗之由得而失,由隆而污,此以时言诗,时有变而诗因之,时变而失正,诗变而仍不失其正,故有盛无衰,诗之源也。吾言后代之诗,有正有变,其正变系乎诗,谓体格、声调、命意、措辞、新故、升降之不同,此以诗言时,诗递变而时随之,故有汉、魏、六朝、唐宋、元、明之互为盛衰,惟变以救正之衰,故递衰递盛,诗之流也。……惟正有渐衰,故变能启盛。如建安之诗,正矣盛矣,相沿久而流于衰。后之人力大者大变,力小者小变。六朝诸诗人,间能小变,而不能独开生面。唐初沿其卑靡浮艳之习,句栉字比,非古非律,诗之极衰也。而陋者必曰:此诗之相沿至正也,不知实正之积弊而衰也。迨开宝诸诗人,始一大变,彼陋者亦曰:此诗之至正也。不知实因正之至衰,变而为至盛也。
这里讲到作者风格和时代风格的关系,分为两种:一是诗之源,二是诗之流。就诗之源说,时代变了,变得政治、风俗都变坏了,但诗还是正确的,诗人用正确的观点来对待变坏的政治、风俗,对变坏的政治、风俗提出批评,这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政治、风俗变坏了,诗人也跟着变坏,造成了一种不正确的文风。诗人对待这种文风,有的是跟着文风转,有的是起来反对这种文风。这就是诗人风格与时代风格的关系。
东晋以下,大贵族官僚们生活更奢侈腐化,当时的文风,刘勰在《序志》里称为“言贵浮诡”,这种浮诡的文风是跟着大贵族官僚们奢侈腐化的生活转的。另外,刘勰在《时序》里称:“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是以世极迍遭,而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当时流行玄言诗,陶渊明对待当时风俗的不正,在《感士不遇赋》序里提出批评:“自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怀正志道之士,或潜玉于当年;洁己清操之人,或没世以徒勤。故夷齐有安归之叹,三闾发已矣之哀。”他因此辞去彭泽令,在《归去来兮辞》序里说:“饥冻虽切,违己交病。”辞官归隐虽然要忍饥挨冻,但做彭泽令违反自己的愿望,身心都感到痛苦,就这样抵制当时不正的风气。他的诗文也抵制玄言诗的风气。因此,他的诗做到了“时变而失正,诗变而仍不失其正”。这是诗人风格反对时代不正确的文风的一种表现。
再有“以诗言时,诗递变而时随之”。如“建安之诗,正矣盛矣,相沿久而流于衰”。于是“六朝诸诗人,间能小变”。对待六朝的小变,有两种态度:一种是陈子昂的态度,他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里认为:“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对于齐梁的彩丽竞繁是否定的,要归于风雅兴寄。再像白居易《与元九书》:“至于梁陈间,率不过嘲风雪、弄花草而已。”“然则‘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离花先委露,别叶乍辞风’之什,丽则丽矣,吾不知其所讽焉。故仆所谓嘲风雪、弄花草而已。于时六义尽去矣。”否定梁陈的“丽则丽矣”之作,提倡风雅比兴。但杜甫不这样,他一方面“别裁伪体亲风雅”,这方面跟陈子昂、白居易的态度一致;一方面“转益多师是汝师”。他在《偶题》里指出六朝的“余波绮丽为”,也要学习,有了“别裁伪体”,端正了方向,再加上“转益多师”,使他的创作成就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