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诗派
江西诗派
宋代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以黄庭坚为首,列陈师道、潘大临、谢逸、洪刍等二十五人,认为都是学习黄庭坚的诗法的,成为江西诗派。他在序里说:“惟豫章始大,出而力振之,抑扬反复,尽兼众体,而后学者同作并和,虽体制或异,要皆所传者一。”即认为诗歌创作到了黄庭坚,用大力来振起,兼有各体的优点,为后学所取法,成为一个宗派。虽然同一宗派中人所作的“体制或异”,但还是从黄庭坚的诗论来的。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八称:“余窃谓豫章自出机杼,别成一家,清新奇巧,是其所长,若言‘抑扬反复,尽兼众体’,则非也。”即认为黄庭坚的诗,自成一家,风格清新奇巧,不能认为“尽兼众体”。又认为所列二十五人不尽恰当,有的没有诗篇流传,不当列入。南宋刘克庄《江西诗派小序》说:“国初诗人,如潘阆、魏野,规规晚唐格调,寸步不敢走作;杨(亿)刘(筠)则又专为昆体(西昆体),故优人有挦扯义山之诮;苏(舜钦)梅(尧臣)二子,稍变以平淡豪俊,而和之者尚寡;至六一(欧阳修)坡公(苏轼),巍然为大家数,学者宗焉,然二公亦各极其天才笔力之所至而已,非必锻炼勤苦而成也;豫章稍后出,荟萃百家句律之长,究极历代体制之变,搜猎奇书,穿穴异闻,作为古律,自成一家,虽只字半句不轻出,遂为本朝诗家宗祖,在禅学中比得达摩,不易之论也。”这里指出,宋代开始学晚唐的,不免柔弱;西昆体又不免浮艳,真能建立宋诗的特色的,应推梅尧臣、苏舜钦、欧阳修、苏轼诸家。但要学欧、苏而有所成就,要靠天才和学问,那也不易学。黄庭坚有一套创作论,称:“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答洪驹父书》)这样取古人的陈言来作诗,只要“搜猎奇书,穿穴异闻”就可以了。这样的理论一般人都可学习。这样做出来的诗,既可以达到“荟萃百家句律之长,究极历代体制之变”,避免学晚唐的柔弱,学西昆的浮艳,又不需要学欧、苏的天才,所以有不少人要学黄庭坚,成为一个流派了。不过黄庭坚的诗还是有成就的,他的取古人陈言是在“陶冶万物”之后,他从“陶冶万物”中产生的情思是他的,他用古人的陈言来表达他经过陶冶万物所产生的情思,就他表达的情思说还是创作。他在“陶冶万物”时还是离不开他的遭遇和感受,离不开他的生活的。但学他的人,有的在“陶冶万物”上没有做好,那就不行了。
再看江西诗派的诗,黄庭坚的诗是自成风格的,已见上。江西诗派陈师道的诗,是学黄庭坚的。他想做到“每下一俗间言语”也“无字无来处”,不免“拆东补西裳作带”。他的情感和心思都比黄庭坚深刻,只要陈师道不是一味用成语古句来东拆西补,或者过分把字句简编的时候,他可以写出极朴挚的诗(参见钱锺书先生《宋诗选注》“陈师道”篇)。如《示三子》:
去远即相忘,归近不可忍。儿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子女别久长大,见面不易认识)。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哂。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
徐俯是黄庭坚的外甥,受黄的指教,也列入江西诗派。他晚年否认受舅舅的启发,也想摆脱江西诗派讲究字字有来历,像他的《春游湖》:
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
洪炎也是黄庭坚的外甥,列入江西诗派。他的《四月二十三日晚同太冲、表之、公实野步》:
四山矗矗野田田,近是人烟远是村。鸟外疏钟灵隐寺,花边流水武陵源。有逢即画元非笔,所见皆诗本不言。看插秧栽欲忘返,杖藜徙倚至黄昏。
钱先生《宋诗选注》注“有逢即画”两句,称:“上句就是黄庭坚的《王厚颂》第二首所谓‘天开图画即江山’,《题胡逸老〈致虚庵〉》所谓‘山随燕坐画图出’,都是他的得意之句”;下句“参看苏轼《和陶〈田园杂兴〉》:‘春江有佳句,我醉堕渺茫’;陈与义《对酒》:‘新诗满眼不能裁。’;《春日》:‘忽有好诗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难寻’;又《题酒务壁》:‘佳句忽堕前,追摹已难真。’”照钱先生所注看,“有逢即画”两句都有来历,但这两句是承上文来的,上文写了山野村寺的美景,因而感到这些美景都是画,不一定要画家笔画的才是画,这里所见的美景都是诗,本来不必说出来才是诗。这两句虽有来历,但洪炎还是写出了自己的感受,还是属于“陶冶万物”后才有取于陈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的。这样看来,江西诗派的诗还是有写得可取的,黄庭坚的理论还是有可取的,江西诗派的诗还是“体制或异”的,当然,他取古人陈言的说法还是有局限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