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治乱所形成的时代风格
由治乱所形成的时代风格
文学作品是反映生活的,治世和乱世人民的生活不同,因此反映生活的作品也呈现出不同的时代风格来。《礼记·乐记》:“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先秦时代是诗与乐合一的,因此讲诗也讲乐。这里讲的“治世之音”,也指治世的诗,乱世之音、亡国之音也一样。
刘勰《文心雕龙·时序》:
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之化淳,《邠风》乐而不淫。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而《黍离》哀。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
这里就讲治世之音与乱世之音。“姬文之德盛”,指周文王姬昌讲究德治,周南地方的诗歌反映那里的人民受到周文王德治的影响,虽勤劳而不怨。大王即太王,周文王之祖,居邠(今陕西彬县),他的教化淳厚,邠地的诗歌反映那里人民受到太王的教化,乐而不过分。《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这是说周南地方的人民虽受到周文王的德化,但那时还在纣王的影响下,还不是最美好的,人民还没有安乐,然已经勤而不怨了。又:“为之歌《豳(周邠)》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吴公子季札赞美(豳风)的诗歌,荡即荡荡,指宽大,反映那里人民的气度宽大,快乐而不过分。如《诗经·周南·汝坟》:
《汝坟》,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坟之国,妇人能闵其君子,犹勉之以正也。(《毛诗序》)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这首诗前面有小序。“汝坟”,即河南汝水上的堤防。“汝坟之国”,指汝坟的地区,那里受文王的教化,所以劳而不怨。这首诗首章说,顺着汝水的堤防,砍下那里的树枝和树干。没有看见丈夫。惄,思念。调饥,朝饥,像早上饿了想吃。二章“条肄”,枝条和再生的枝条。这是说,已经看见了丈夫,知道他不抛弃我。三章说,鲂鱼太辛劳,鱼尾变赤,指丈夫的辛劳。这时纣王朝滥行刑罚,酷烈如火。望丈夫辛勤服役,不要得罪,牵累父母,因父母相处很近,妇人去砍柴,丈夫在服役,都很勤劳,但不怨恨。当时在纣王统治下,人民还没有安乐。又《诗经·豳风·七月》:
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
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这里引了《七月》诗最后两章,说九月降霜,十月打扫场上的庄稼,收拾完毕。朋辈设酒相待,杀羔羊来宴会。再登上公堂,举起酒杯,祝公长寿。这就是乐而不淫,快乐而不过分,如不酗酒。
《时序》又说:“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而《黍离》哀。”“幽厉”,周幽王、周厉王,这里只指厉王,幽王是连带提到。《诗经·大雅·板》:
《板》,凡伯刺厉王也。(《毛诗序》)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出话不然,为犹不远。
……
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
这首诗是凡伯讽刺周厉王的。厉王昏暴,凡伯的诗说:尊如上帝的周厉王,所作所为反而又反,既反先王之教,又反正道,下民终于受害。“板板”,指反而又反。说的话不算数,出谋只顾眼前,不考虑长远。下面又说:怀着德行是安宁,嫡子是城,不要使城坏,危害宗子的地位。城坏了您要遭难,不要独自遭难。“斯畏”即罹难。要敬畏上天的发怒,不敢戏弄偷懒;要敬畏天的灾变,不敢放纵。又《诗经·大雅·荡》:
《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毛诗序》)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
……
文王曰咨,咨女(汝)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这首诗首章说,尊同上帝的厉王,法度废坏荡然无存,却成为下民之君。害民虐民的君王,他的命令多是邪枉的。后一章借用周文王告诫商纣王的话来告诫周厉王。文王说声唉,感叹您商王纣。人也有话,树木的颠仆拔根,枝叶虽未有害,可是根本先坏了。作为殷商的借鉴不远,就在夏后时代。这是说周厉王当以商纣王灭亡为鉴。又《诗经·王风·黍离》:
《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毛诗序》)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这首诗的小序说,周朝东迁到洛阳,故都荒废。有周大夫行役到故都,看到宗庙宫殿都变成田地,种满黍稷,忧伤彷徨,写了这首诗。黍,小米。离离,成为行列貌。稷,高粱。首两句说,小米和高粱,都在长苗成行。行迈,行远。靡靡,脚步缓慢。摇摇,心忧不能自主。悠悠,状遥远。“此何人哉?”指天何以不仁慈,使宗周覆灭。“人”同“仁”。
刘勰在这里指出《周南》《豳风》的诗,因受到周太王、周文王的教化,勤而不怨,乐而不淫,风格上有中和之美,说明政治教化对诗歌风格所起的作用。又指出周厉王的昏暴,产生出《板》《荡》诗的愤怒指斥,周平王东迁,造成故都的荒废,产生《黍离》诗的悲哀,这是政治的昏乱衰亡造成的另一种悲愤哀伤的风格。
《文心雕龙·时序》:
降及灵帝,时好辞制,造皇羲之书,开鸿都之赋,而乐松之徒,招集浅陋,故杨赐号为驩兜,蔡邕比之俳优,其余风遗文,盖蔑如也。
自献帝播迁,文学蓬转。建安之末,区宇方辑。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
这里指出东汉末年汉灵帝时,政治昏乱。侍中乐松招集无行趋势之徒,待诏鸿都门下,陈说方俗闾里小事,有的盗窃成篇,虚冒名字。杨赐把他们比作古代的坏人驩兜,蔡邕把他们比作小丑,他们的写作,是不值得称道的。这是说政治昏乱产生虚浮的文风。到汉献帝时,献帝遭乱流离迁徙,文学家漂泊不定。到建安末年,曹操平定北方。曹操、曹丕、曹植都爱好文学,接待文学家,当时有建安七子:孔融、陈琳、王粲、徐幹、阮瑀、应场、刘桢。当时的建安文学,由汉末的乱世转到曹操的平定北方,所以志深笔长,作者有建功立业的壮志,有慷慨激昂的气势。这是由于灵帝的政治昏乱产生虚浮的文风,转到曹操的平定北方,产生建安文学刚健的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