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作者风格的评价
对作者风格的评价
风格的形成跟“才、气、学、习”有关,对作品风格的评价也跟“才、气、学、习”有关。评价作品的文学评论家,要才俊、学深、习雅,不因自己的气质或刚或柔而有所偏爱,才能做出正确的评价来,这里还要有识力。钱锺书先生《管锥编·张湛注列子》:
《文心雕龙·诸子》篇先以“孟轲膺儒”与“庄周述道”并列,及乎衡鉴文词,则道孟、荀而不及庄,独标“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时序》篇亦称孟、荀而遗庄,至于《情采》篇不过借庄子语以明藻绘之不可或缺而已。盖刘勰不解于诸子中拔《庄子》,正如其不解于史传中拔《史记》,于诗咏中拔陶潜;综核群伦,则优为之,破格殊伦,识犹未逮。……韩愈《进学解》:“左、孟、庄、骚,太史所录。”《送孟东野序》复以庄周、屈原、司马迁同与“善鸣”之数;柳宗元《与杨京兆凭书》《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举古来文人之雄,庄、屈、马赫然亦在,列与班皆未挂齿。文章具眼,来者难诬,以迄今兹,遂成公论。
钱先生在这里批评刘勰“破格殊伦,识犹未逮”。由于他的识力不够,因此不能于诸子中拔《庄子》,于史传中拔《史记》,于诗咏中拔陶潜,即对他们三位的著作和创作的杰出成就缺乏应有的评价。萧统在《陶渊明集序》里称“其文章不群,辞彩精拔,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萧统的识力在对《陶渊明集》的评价上超过刘勰,所以能做出更正确的评价来。这样看来,评价作家的风格,更需要识力。《文心雕龙·知音》篇说:“知多偏好,人莫圆该。慷慨者逆声而击节,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钟嵘《诗品》列陶渊明于中品,列陆机、潘岳于上品,因他爱好陆机诗的“举体华美”,潘岳诗的“烂若舒锦”,所谓“观绮而跃心”。对陶诗认为“笃意真在,辞兴婉惬”,缺乏真赏。所以赏识作品,不能仅凭个人爱好,还要能赏识异量之美,这又跟“才、气、学、习”和识力有关。这样,风格的形成与正确评价作品的风格,都有赖于“才、气、学、习”与识力了。
就风格说,不仅创作要结合“才、气、学、习”来形成风格,就是创作外的文辞也会因“才、气、学、习”和识力的差异而形成不同的风格。钱先生《谈艺录·静修读史评》:
《朱子语类》卷九十七论二程语录云:“游录语慢,上蔡语险,刘质夫语简,永嘉诸公语絮,李端伯语弘肆。”夫诸君既非转益多师,又皆亲承咳唾,而词气之差,毫厘千里,读者若有山头亿子厚、水底百东坡之想。其故何哉?一言也,而旁听者之心理资质不同,则随人见性,谓仁谓智,遂尔各别。一人也,而与语者之情谊气度有差,则因势利导,横说竖说,亦以大殊。施者应其宜,受者得其偏。孰非孰是,何去何从,欲得环中,须超象外。……非传真之难,而传神之难。遗其神,即亦失其真矣。
钱先生在这里引了朱熹的话,讲二程的学生记录老师二程的话,由于学生各人心理资质的不同,情谊气度的有差,在各人的记录里,随人见性,看出各人的个性来。因各人的记录,有的语慢,有的语险,有的语简,有的语絮,有的语弘肆。换言之,几位学生的记录,各自把自己的个性反映在记录里,这就使记录不能完全正确地把老师二程的精神面貌反映出来。从记录里看二程的精神面貌,一个记录有一种精神面貌,多少种记录有多少种精神面貌,这就不能传达出二程的真正的精神面貌,这就不能传神,就失真了。那么作品要求写真,要求传神,要求抓住所写对象的精神面貌,不能用自己的精神面貌来代替所写对象的精神面貌。这就跟上面说的,不能凭着自己的爱好来定褒贬,对自己爱好的就写得特别好,把自己不喜欢的就加以贬低,要能够赏识异量之美,赏识自己不爱好的具有的好处,要看到自己爱好者的不足处,才能够写得真实,要看到对象的精神面貌,把它写出来,做到传神,要写出所写对象所具有的风格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