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的艺术探索
风格的艺术探索
历代文论对风格的艺术成就都做了探索,像刘勰的《体性》讲了风格的八体,讲了风格形成的“才、气、学、习”。像萧统的《陶渊明集序》,对陶渊明的文章和人品做了深入的评价。像陈子昂、白居易对作品的思想性做了探索;像司空图、严羽对作品的艺术性做了研讨,都做出了贡献。这样,经过长期的探索,到了桐城派,才对风格的艺术成就做了由浅入深的较全面的探讨。刘大櫆谈到从神气到音节到字句的探讨,把风格中不易捉摸的神气,归到音节、字句,就可以捉摸了。通过字句、音节来求得神气,通过神气来探索各种风格的形成,就有途径可寻了。到姚鼐,把这些探索归结为神、理、气、味、格、律、声、色,讲得更具体更全面了。这样,就把构成风格的艺术,通过格、律、声、色,进入神、理、气、味,可以探索了。历代作家在创作上成功或失败的经验教训,都可以供我们作为风格的艺术的探讨。看来姚鼐讲的阴阳刚柔的风格上的最概括的两分法,加上阴阳刚柔相糅合所形成的多种多样的风格,加上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的探索,对刘勰的八体说和“才、气、学、习”说有了发展。再结合历代的文论看,对创作的探讨,是不是有三种:陈子昂、白居易是一种,着眼在作品的思想性上;司空图是一种,着眼在艺术性上;杜甫是一种,着眼在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结合上。这三家在创作上都有成就,成就最高的是杜甫,这跟他主张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结合有关。白居易的成就也是极高的。但像在《与元九书》里说的:“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喻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辞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不仅在他生前,时之所重在《长恨歌》以下,就是到了清朝蘅塘退士孙洙选《唐诗三百首》这一传诵之书时,也只选了《长恨歌》《琵琶行》及律绝,对他的讽喻诗一首不选。说明他的讽喻诗是贯彻他偏重思想性的主张,在艺术性上显得不足。他的《长恨歌》《琵琶行》,才是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结合,富有才华之作,才能成为传诵的名篇。这说明对风格的艺术探讨,还是要把思想性、艺术性结合起来才有利于创作。再看桐城派的创作,对阴阳刚柔和神、理、气、味、格、律、声、色都做了全面的探讨,但人们对桐城派创作的评价,认为才力薄弱。这说明光有这种艺术探索还不够。从历代伟大作家在艺术风格上的成就看,都跟崇高的品格,远大的抱负,深入人民的生活有关。桐城派的创作才力薄弱,是不是在这方面有所欠缺呢?
结合桐城派的讲阴阳刚柔,再来探讨作家的品德,章学诚《文史通义》的《史德》篇似可做些补充。
夫史所载者事也,事必藉文而传,故良史莫不工文,而不知文又患于为事役也。盖事不能无得失是非,一有得失是非,则出入予夺相奋摩矣。奋摩不已,而气积焉。事不能无盛衰消息,一有盛衰消息,则往复凭吊生流连矣。流连不已,而情深焉。凡文不足以动人,所以动人者,气也。凡文不足以入人,所以入人者,情也。气积而文昌,情深而文挚,气昌而情挚,天下之至文也。然而其中有天有人,不可不辨也。气得阳刚,而情合阴柔。人丽阴阳之间,不能离焉者也。气合于理,天也;气能违理以自用,人也。情本于性,天也;情能汩性以自恣,人也。史之义出于天,而史之文,不能不藉人力以成之。人有阴阳之患,而史文即忤于大道之公,其所感召者微也。夫文非气不立,而气贵于平。人之气,燕居莫不平也。因事生感,而气失则宕,气失则激,气失则骄,毗于阳矣。文非情不深,而情贵于正。人之情,虚置无不正也。因事生感,而情失则流,情失则溺,情失则偏,毗于阴矣。阴阳伏沴之患①,乘于血气而入于心知,其中默运潜移,似公而实逞于私,似天而实蔽于人,发为文辞,至于害义而违道,其人犹不自知也。故曰:心术不可不慎也。
①《庄子·大宗师》:“阴阳之气有沴。”沴(lì),因气不和而生的灾害。
这里讲的“心术”,即“史德”,即品德。为什么要讲品德呢?这里有天人阴阳的关系。写一个对象,按照对象本身的样子来写,这个样子是对象本身所具有的,不是作者外加上去的,这叫天。按照作者的好恶来写,写得不符合对象本身所具有的样子,有作者附加上去的东西,这是人。这是写历史传记不同于文学创作的地方。文学创作也有天人关系,文学创作要讲集中概括,集中概括得符合所创作的形象的样子,即符合典型性格,这是天;加上不符合典型性格的东西,这是人。这里又谈到阴阳,不同于姚鼐讲阴阳刚柔的阴阳。姚鼐讲的阴阳,指两种不同的风格。这里讲的阴阳,指人的气失正而有所偏,称毗阳;指人的情失正而有所偏,称毗阴。这个气指文章的气势,文章有了气势,才能动人。情指文章中所表达的感情,文章写得有气势,有感情,才能动人。要是作者的气势偏于放荡,偏于过激,偏于骄横,用这种偏差的气势来写,加到所写的对象上去,使所写的对象带上放荡、过激、骄横的色彩,这是作者外加上去的,这就是毗阳。情是作者的感情,感情有时失于流荡,失于陷溺,失于偏邪,用这种感情加到所写的对象上去,把对象写得流荡、陷溺、偏邪,这是外加上去的,这就是毗阴。那他讲的史德,就是按照对象本身的样子来写,不加上对象本身不具备的东西,这就是“尽其天而不益以人也”。这样照对象本身的样子来写,所讲的品德,就要做到气平情正。这样讲品德,跟萧统讲陶渊明的品德还不同,萧统讲陶渊明的品德,是这种品德构成陶渊明的个人风格。那么讲风格的形成,除了讲章学诚所讲的史德外,还要讲作家个人的崇高品德、远大抱负和深厚的生活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