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道并非原佛道

二、原道并非原佛道

僧祐成了刘勰写作的指导。

几天以后,僧祐得暇,又到刘勰的房里来,说道:“我看了你的写作提纲,可谓‘体大虑周’。今天有时间,我可以同你一篇一篇地进行讨论。”

刘勰说:“我这还是初稿,师父提出指导意见,我还可以修改。”

僧祐便很风趣地说:“我见你的第一篇文章就叫《原道》,我们今天就坐下来讨论讨论你这个道。佛家有句禅语‘坐而论道’,我们师徒俩在一起‘坐而论道’好不好?”

刘勰说:“好,好,我们今天就‘坐而论道’,请师父对我的文章加以指教。”

僧祐问道:“彦和,我想问你,为什么全书开篇就写《原道》,这样安排有什么讲究吗?”

“我这样安排确实是有考虑的。我在《序志》篇里开宗明义就讲道:‘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我把前五篇作为‘文之枢纽’,也就是把它作为纲领来论述的。”

僧祐点点头,说:“呵,《原道》,《原道》是枢纽。那你讲一讲你是怎样理解原道是‘文之枢纽’的?”

刘勰从僧祐手中接过他的《原道》篇,边看边说:“好吧,我来谈谈我的看法。我在文章开头是这样写的,‘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人)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踰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至于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锽;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

刘勰念完这段之后,解释说:“我在这里把文学的来历讲了讲,目的是为了说明我为什么‘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的道理,不知道这几句把‘文之枢纽’说清楚了没有?”

僧祐听了刘勰的解释,问道:“你这段话说万事万物是道所生的。那么我问你,这个‘道’究竟包含着哪些内容呢?”

刘勰听了僧祐的问话,用专注的眼神望了望师父。稍停了一下,便解释说:“我在《文心雕龙》中把‘原道’作为为文之纲领,意思是说,‘文’的意义是很重大的,是和天地一起生存着的。因为有了天地就有黑色和黄色的不同,有了圆形和方形的分别,日月像重叠的璧玉显示天上的壮丽景象,山川像锦绣展示出地上的形象。这是‘道’所显示出来的文采。”

刘勰接着解释说:“从自然现象来说,‘道’是一种‘自然之道’。我在《原道》篇里进一步说到向上看到日月的光耀,向下看到山河的文采,天地确定了高低的位置,便构成了天地宇宙。后来出现了人类,有了性灵,是天地之核心。人有了思想活动就产生语言,语言之运用就出现了文章,这是自然的道理。旁及到万事万物,动物植物皆有文采。龙和凤以其美观的鳞羽而显现出瑞气,虎和豹以其闪光的皮毛而现出特殊的姿态。云霞的色彩胜过画工点染,草木的花卉无需花匠去加工修饰,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风吹林木发出的响声就像竽瑟的音调,滴泉于石上发出的音节就像击磐打钟。所以有形体就会有文采,发出声音就有节奏。这些没有意识的事物都有浓郁的文采,那些有思想的人哪能没有文章呢?”

僧祐用心在听刘勰,不断地点头。他进一步问道:“彦和,这个原道的思想出自哪里?与我们佛家所讲的‘道’有联系吗?”

“我这里所讲的‘道’与道家之‘道’有些关系。道的说法我是从古书上借用过来的。《淮南子》里有《原道训》:‘原,本也。本道根真,包裹天地,以历万物,故曰原道。’我就把它发挥成这样的看法:‘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夫岂外饰,盖自然耳’‘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我说的‘道’就是‘自然之道’的意思。”

刘勰补充说:“我这个‘道’和老子《道德经》里‘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那个‘道’含义相似。老子的‘道’是无限大的混茫之物,天地万物是由这个‘道’派生的,人也是由‘道’这个物派生的。我根据老子的说法,做了一些发挥,认为在天地万物之先存在着一个混茫之物,天地间的万物,无论那像圆玉般的日月,或者那像锦绣般的山川,都是‘道’的文采。而‘文’也是和天地并生的。因此,我的‘道’是天地万物之先的一种‘混茫之物’。”

僧祐听了刘勰的解释,又反问道:“彦和,你这篇‘原道’与佛道有关系吗?”

刘勰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我这里说的‘道’,不是佛家之道,与佛家的‘道’没有多大关系。当然儒道与佛道有联系,只是说法不同而已。我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至道宗极,理归乎一。妙法真境,本固无二。佛之至也,则空玄无形,而万象并应;寂灭无心,而玄智弥照。幽数潜会,莫见其极。冥功日用,靡识其然。但言万象既生,假名遂立。梵言菩提,汉语曰道。’汉语中的‘道’与佛语中的‘菩提’是一个内容。我在《文心雕龙》中阐述的是儒家思想,而不是佛家思想。所以我的原道是原儒家之道,而不是原佛家之道。”

刘勰唯恐自己没有说清楚,又做了一些解释:“我在这篇文章里,再三说到‘道’,不外乎有两个原因:一是说明‘道’是至高无上的,儒家圣人都要按照‘道’去行事。所以我强调从伏羲氏到孔夫子‘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圣人只有本于‘自然之道’,才能写成文章,完成教化作用。圣人的著作也是一种‘道之文’。二是说明‘道’与‘圣’有密切的关系。‘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滞,日用而不匮’。‘道’要依靠圣人来表达在文章里,圣人通过文章来阐明‘道’,这样就可以通行无阻,天天都用不完。圣人的文辞之所以能鼓动天下,就是因符合‘自然之道’。所以‘道’与‘圣’也是分不开的。”

僧祐听了刘勰反复的解释,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