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惑论》宣扬佛义
当然,不是刘勰的每篇文章都具有文学价值,值得今天宣扬。
刘勰当了仁威将军南康王记室之后,每天都要到“将军府”来“点个卯”,多数时间还是在读书写文章。
刘勰当时除了写了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的碑文之外,还做了一件大事:就是撰写了一篇论文叫《灭惑论》。这篇文章倒是引起当时社会的关注,也得到当朝皇帝梁武帝的欣赏。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南朝宋齐间举国上下爆发了一场道教和佛教的激烈斗争。宋末道士顾欢作《夷夏论》,竭力诬佛,引起两教的争论。《夷夏论》指责说:“舍华效夷,义将安取?”认为国人有自己的礼制风俗,为什么要模效外国的礼制风俗?
到了齐梁时期,著名思想家范缜发挥汉末王充的学说,作《神灭论》反对佛教学说。
当时,儒、佛、道三教之间发生相互斗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是生和死的问题。
儒家重生不重死。儒家所讲的是生前伦理道德和政治制度,对死后的事置而不论。“所谓不知生,焉知死”,“朝闻道,夕死可矣”。
道家不信死后有鬼神,着重在个人生前的适意求乐。它的支派魏晋玄学更是宣扬极端消极的享乐思想。东晋以后有些人把儒学和佛教结合起来,既要在生前享现世的乐,又希望死后享来世的乐。实际上玄学附和了神不灭论。
儒佛争论还有个问题是礼制问题。晋成帝时庾冰执朝政,主张沙门见皇帝应该行跪拜礼。佛教徒坚决反对,后来桓玄又提出跪拜问题同佛教徒反复辩论。宋孝武帝诏令沙门拜皇帝。他的儿子宋废帝则废除了宋孝武帝的诏令,僧徒不拜父母和皇帝,等于否定了儒家的根本理论。在这一斗争中,儒家的进攻敌不过玄佛两派的联合反抗。
正在这时,齐国的道教徒假托张融的名义作《三破论》,说老子闻道于竺乾古先生,说竺乾是天竺,古先生即佛,老子是佛的弟子。又说佛遣三弟子到震旦中国教化。儒童菩萨即孔子,儒家孔子也是佛教的学生。
范缜针对这些说法,写了那篇著名论文《神灭论》,成为当时思想界的峰顶之作。范缜是名儒刘献的学生,博通经术,尤精三礼,秉性耿直,敢发高论。范缜曾与萧衍、沈约、谢朓等人成为著名的“西邸文士”。
范缜是当朝皇帝萧衍的朋友,但他发表的《神灭论》观点为萧衍所不赞同。范缜在萧子良的竟陵王府,当着萧衍等人的面,驳斥竟陵王萧子良的言论。他当场设下三十多个问题自问自答。意思是:一、精神是肉体的作用,肉体是精神的本质;二、物质有多种多样种类;三、物质变化有一定的规律;四、心有病思想就错,精神是物质的产物;五、鬼神是没有的。后来萧子良又组织当朝名士来批驳范缜,但范缜没有被驳倒。
萧衍做了皇帝后,下了一道答臣下“神灭论”的敕书,硬说范缜违经背亲,语言可息,不让范缜再说话写文章,进行“封杀”。萧子良还设下圈套,让范缜、范云兄弟到魏国访问参观佛寺,但始终没有效果,因而范缜没有正式成为“竟陵八友”。
范缜《神灭论》发表后,不仅萧子良聚集众僧和范缜辩论,梁武帝还亲自出马,于天监三年(504),集道俗二万人,于重云阁手书《舍事道法诏》,公开声明信奉佛教,诏书说:“弟子经迟迷荒,耽事老子,历叶相承,染此邪法,习因善发,弃迷知返。今舍旧医,归凭正觉,愿使未来世中,童男出家,广弘经教,化度舍识,共同成佛。”又敕门下撰文讲经,曰:“道有九十六种,唯佛一道,是于正道,其余九十五种,名为邪道。朕舍邪外,以事正内诸佛如来。若有公卿,能入此誓者,可各发菩提心。”
皇帝光下诏书还不行。理论问题必须用理论来解决。但在梁武帝时尚无人能驳倒范缜的《神灭论》和张融的《三破论》。
有谁敢于同范缜的“神灭论”及张融的“三破论”叫板呢?据说,这时朝廷想到了刘勰。知道他不仅是个文论家,而且精通佛理,有人便来说服刘勰,要他写篇文章驳斥“三破论”。
刘勰于是遵命写了篇《灭惑论》,来同“三破论”较量。
“三破论”与梁武帝的立场针锋相对。而刘勰的《灭惑论》,则和梁武帝的《舍事道法诏》观点相同。
刘勰是站在佛教立场上为梁武帝的崇佛理论做辩护的。《灭惑论》说:“九十六种,俱号为道,听名则正邪莫辨,验法则真伪自分。”这里在说明佛教为正教真教,其余则是邪教。这同梁武帝的诏书完全一致。
刘勰的《灭惑论》在辩论佛道两教的正邪真伪时说:“且夫涅槃大品,宁比玄妙上清?”这同梁武帝的“诏”书的立场观点是一致的。
刘勰这篇文章写于担任仁威将军南康王萧绩的“记室”之时,当时刘勰即使有自己的独立见解,也不能自由发挥。因为刘勰当了朝廷的官员就要同皇帝“保持一致”,这样的文章不得不写。没有独立的人格和独立思想是当时知识分子的悲哀!
刘勰的《灭惑论》同张融的《三破论》针锋相对。
《三破论》说:“道家之教,妙在精思得一,而无死入圣;佛家之化,妙在三昧神通,无生可冀,铭死为泥洹。未见学死而不得死者也。”
《灭惑论》则说:“二教真伪,焕然易辨。夫佛法练神,道教练形,形器必终,碍于一垣之里;神识无穷,再抚六合之外。明者资于无穷,教以胜慧;暗者恋其必终,诳以仙术。极于饵药,慧业始于观禅。禅练真识,故精妙而泥洹可冀;药驻伪器,故精思而翻腾无期。若乃弃妙宝藏,遗智养身,据理寻之,其伪可知。假使形翻无际,神暗鸢飞戾天,宁免为鸟?夫泥洹妙果,道惟常住,学死之谈,岂析理哉!”
《三破论》说:“若言太子是教主,主不落发,而使人髡头;主不弃妻,而使人断种,实可笑哉!明知佛教是灭恶之术也。伏闻君子之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灭惑论》则说:“太子弃妻落发,事显于经,而反白为黑,不亦罔乎!夫佛家之孝,所苞盖远。理由乎心,无系于发。若爱发弃心,何取于孝?昔泰伯虞仲,断发文身,夫子两称至德中权。以俗内之贤,宜修世礼,断发让国,圣哲美谈。况般若之教,业胜中权;菩提之果,理妙克让者哉!理妙克让,故舍发取道;业胜中权,故弃迹求心。准以两贤,无缺于孝,鉴以圣境,夫何怪乎?”
从上可以看出,这两篇文章,以对答方式辩论问题,文字虽有些生僻,但不加翻译今语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勰在《灭惑论》中对于佛教理论并没有什么创造性的发挥,但是刘勰审时度势,他是附和梁武帝所宣称的理论的。他宣扬梁武帝的观点:“九十六种,俱号为道,听名则邪正莫辨,验法则真伪自分。”
刘勰的这篇文章如果不是梁武帝授意,至少是“迎合上意”而作。知识分子不同当朝统治者保持一致,是不允许的。何况刘勰是梁武帝儿子仁威将军的“记室”呢?
不过刘勰所持的还是一种折中态度。就在这篇《灭惑论》中,他写道:“至道宗极,理归乎一;妙法真境,本固无二。佛之至也,则空玄无形,而万象并应;寂灭无心,而玄智弥照。幽数潜会,莫见其极;冥功日用,靡识其然。但言万象既生,假名遂立,梵言菩提,汉语曰道。”由此可见,即使当时佛和道有如此对立,刘勰也总想用折中的观点,来加以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