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贬从实说短长

五、褒贬从实说短长

刘勰说过:“良书盈箧,妙鉴乃订。”他很重视批评实践。僧祐和刘勰还比较充分地讨论了《文心雕龙》的批评实践。

僧祐对刘勰的批评实践很欣赏。他说:“彦和,我读了你的文章,知道你对历史上许多作家的评价还是很有见地的。”

刘勰说:“我是根据我的标准来评论作家和作品的。是否评得准确,也只有靠实践去评判了。”

刘勰不仅是个文艺理论家,而且还是一个卓越的鉴赏家、批评家。他在许多文学欣赏问题上具有真知灼见和丰富的鉴赏实践。整部《文心雕龙》,是他的文学理论和批评实践相结合的结晶,表现了他在文学欣赏中的完整的美学观点。

在《文心雕龙》中,刘勰论及的文学作家和其他文体写作者共九百一十八位,其中有周公、孔丘、孟轲、李耳、庄周、荀况、墨翟、苏秦、李斯、邹衍、申子、商鞅、鬼谷等“诸子百家”中之佼佼者。被评论的写作者中,有与文学较密切的文史家,如屈原、宋玉、唐勒、景差、干逸、贾谊、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桓谭、王褒、刘向、张衡、扬雄、王充、宋弘、傅毅、班固、班昭、孔融、阮瑀、应玚、陈琳、刘桢、徐幹、杨修、路粹、丁仪、刘劭、景福、休琏、祢衡、王粲、潘尼、左思、左芬、陆机、陆云、杜笃、刘琨、郭璞、曹操、曹丕、曹植、何晏、阮籍、嵇康、向秀、刘伶、张华、张载、张协、张翰、潘岳等。刘勰对这些作家的评论,既是一本文学欣赏札记,也是一部“分类文学史”。刘勰涉及作品一千零三十五篇,论及三十五类文体,九十类体裁。可以说洋洋大观了。

为了解读刘勰的批评理论,下面我们列举几位作家,看看刘勰是怎样实践他的“宣言”,而成为作家“知音”的。

例一,刘勰赞扬屈原是“词赋之英杰”。刘勰说:“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辨骚》)刘勰对屈原以及《楚辞》的评价很高,认为自从《风》《雅》销声匿迹以后,《离骚》的出现,可以说是“奇文郁起”,是“飞腾于辞家之前,活跃在诗人之后”的新成果,反映了楚人之多才。这就充分肯定了屈原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刘勰认为屈原的作品有同于“风雅”的四个方面:一是典诰之体;二是规讽之旨;三是比兴之义;四是忠怨之辞。又有异乎“经典”的四个方面:一是诡异之辞;二是谲怪之谈;三是狷狭之志;四是荒淫之意。刘勰从这个“同于风雅”和“异乎经典”的对比中,肯定了屈原的作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那就是:“固知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这里表现出他的辩证观点。

例二,刘勰赞扬了有“公子之豪”的曹植。认为曹植对建安文学的形成是有特殊贡献的。他说:“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时序》)刘勰高度肯定了曹植的才华,指出了他对当时文学发展的影响。刘勰在评价曹植四言、五言诗创作时说:“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幹。”(《明诗》)刘勰对于曹植在《乐府》诗上的成就也给予肯定,并对曹植作品的缺点也进行了必要的批评。

例三,刘勰对于正始作家嵇康和阮籍也给予很确当的评价。刘勰在论到正始文学时指出:“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一方面指出,正始时期由于崇尚道家,诗歌受到不良的影响,何晏之徒,多属浅薄。另一方面又充分肯定嵇康的“清峻”,阮籍的“遥深”,“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刘勰批评了当时玄风对江左作家作品风格的不良影响,但却特别称赞了郭璞的挺拔英俊的风格特点。

例四,刘勰对于为人处世有缺点的作家,一方面指出他们为人的缺点,但对他们的文学成就仍给以充分的肯定。如对于司马相如等的评论,刘勰说:“略观文士之疵:相如窃妻而受金,扬雄嗜酒而少算,敬通之不循廉隅,杜笃之请求无厌,班固谄窦以作威,马融党梁而黩货,文举傲诞以速诛,正平狂憨以致戮,仲宣轻脆以躁竞,孔璋偬恫以粗疏,丁仪贪婪以乞货,路粹哺啜而无耻,潘岳诡诪于愍怀,陆机倾仄于贾郭,傅玄刚隘而詈台,孙楚狠愎而讼府,诸有此类,并文士之瑕累。”(《程器》)他在这里罗列了历代作家的“阴暗面”,但并不因此而否定作家的创作成就。刘勰批评了司马相如、扬雄、班固、孔融、祢衡、王粲、陈琳、潘岳、陆机等著名作家为人方面的弱点,但是品评他们的作品时又很公正,并不因为他们有这样那样的弱点而全盘否定他们的创作成就。当然,这不是说作家的道德品行不重要。刘勰认为并不是一当文人就必然有品质的缺陷。由此可见,刘勰能够比较全面地理解一个作家,对作家不采取“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片面态度,对作家不“求全责备”。

例五,刘勰对于“覃思文阔”的扬雄给予充分的肯定。他认为扬雄之所以在文学史上具有较高的地位,是因为他在赋方面取得的成就。刘勰称赞扬雄作品数量丰富,“子云锐思于千首”(《时序》),称赞他的《甘泉赋》说:“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诠赋》),肯定这首赋具有深沉瑰奇的风格。

例六,刘勰高度赞扬“建安风骨”,对建安文学给予很高的评价。他认为“建安风骨”的形成,与曹氏父子的“慷慨任气”的诗风是分不开的,而最有成就的是曹植。曹植在文学上的主要成就是诗歌,指出曹植对于五言诗的发展有特殊贡献。刘勰说:“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惟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明诗》)刘勰认为,建安时期的诗风,慷慨而有气势,激越而显出才力,抒怀指事不求纤细,运用文辞力求鲜明。

刘勰还肯定“魏之三祖”在“乐府”诗方面的成就,对曹氏父子作品的缺点也进行了批评。

例七,刘勰对于建安文学和“建安七子”,除了对曹氏父子赞扬之外,也充分肯定王粲和刘桢的成就。刘勰提到“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分析了王粲刘桢等“建安七子”诗歌的风格特点:“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幹。”(《明诗》)刘勰认为王粲、徐幹、应玚、刘祯,都是和曹丕、曹植并驾齐驱的人物,他们的作品慷慨激昂地发挥意气,豪爽磊落地驰骋才华;倾吐内心的感情和表现事物不求周密精巧,驱遣辞藻则力求清晰鲜明。这也是很有见地的。

例八,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还对“竹林七贤”的诗歌特点进行了分析。刘勰指出:“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明诗》)刘勰把嵇康同阮籍相提并论:“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又说:“若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叔夜含其润。”所谓“清峻”,就是一种清远、空灵、高洁的境界。峻是峻切。如嵇康的长篇《幽愤诗》,情不能已,秉笔直书。在当时淫靡之风开始日盛的形势下,这种“清峻”是难能可贵的。嵇康也懂音乐,他的《声无哀乐论》,观点非常特别。他认为:“夫殊方异俗,歌哭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发万殊之声,斯非声音之无常乎?”刘勰认为嵇康的音乐美学观点是“师心独见”,而且“锋颖精密”,是“人伦之英”。

刘勰在这里深刻地阐明作家的性格与文章的风格有着密切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