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龙出初遭冷遇

一、雕龙出初遭冷遇

刘勰在定林寺前后花了五年时间,焚膏继晷,殚精竭虑,写成《文心雕龙》,算是圆了他少年时代“梦摘彩云”,而立之年“建德树言”的梦想。

他要靠这本书,像马融、郑玄那样弘扬孔子的儒家学说;

他要靠这本书,实现他的“腾声飞实”立身扬名的愿望;

他要用这本书,达到“纬军国,任栋梁”的政治理想;

他要用这本书,寄托自己“生也有涯,无涯惟志”的人生的情怀,

“文果载心,余心有寄。”

刘勰对于《文心雕龙》的期望值实在太高了。《文心雕龙》是他生命的寄托,是他活力的源泉。

让刘勰意想不到的是,这本书出世以后,“未为时流所称”,并没有受到世人热烈的称赞。

刘勰所处的齐梁时代,一本书要得到权威的认可,社会的热捧,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那个时代,没有报纸宣传,没有媒体刊布消息,没有印刷出版业。所有书都靠手抄传播。有些作家的著作写出很长时间社会上都不知道。比如陶渊明的诗文,现在连小学生都能背出他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能念出“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名篇,知道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骨。可是当时,陶渊明只是个小小的彭泽令,居住在江西一个小县里。陶渊明的书没有很快传播,就连“饱读经书”知识渊博的刘勰,也没有读过陶渊明的诗文。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评论过九百多位作家,没有一句提到陶渊明。可见在当时,一本书的传播是十分困难的。只能靠朋友之间传抄,赠送,推荐。真是“知音其难哉”!

当然,广为传播的作品也有,像西晋文学家左思的《三都赋》,由于名人的推荐,曾出现过“洛阳纸贵”的盛况。

那时,书的传播要靠朋友,要给朋友送书。

送就送吧!刘勰把《文心雕龙》五十篇文章,工工整整地抄了十几份,送给了他的前辈、老师和朋友。

刘勰首先把手抄本送给了他的师父僧祐。

刘勰双手捧着亲自抄写的《文心雕龙》恭恭敬敬地送到僧祐手里,谦恭地说:“师父,我这部论文书稿全部写完了,抄一本送您,请您再多多指教,以便进行订正修改。”

僧祐接过刘勰这厚厚的《文心雕龙》,非常高兴,很客气地说:“好哇,好哇。你在写的过程中,我大部分都读过了。有些文章已讨论过了。现在集中在一起了,我将抽时间再认真阅读你的定稿。”随即把刘勰送给他“指教”的书放在一大摞“经书”堆里,有没有再看不得而知。

刘勰又把自己的《文心雕龙》手抄本送给了超辩大师。超辩是定林寺的高僧,有很高的威望。超辩年龄比刘勰大,但他们是“忘年交”。刘勰把书送给超辩,对他说:“大师,我最近几年写了一部文论著作叫《文心雕龙》,请大师指教。”超辩对佛学深有研究,对文艺却没有多大兴趣。他接过刘勰送的书,双手合十致意,表示感谢。但他一直没有给刘勰回话,不知是否看过这本书。

刘勰还把他的书送给了明彻大师。明彻也是定林寺的高僧,是刘勰的好友,他与刘勰同龄,同刘勰过从甚密。刘勰把书送给老朋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位明彻大师是否看了这本书,一直没有给刘勰任何回话。

刘勰还把自己精心撰写的这部书送给定林寺的一些朋友,但都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是他们没有看书,或看过之后不予回答?刘勰没有多问。

刘勰想:我送书的这些朋友,都是佛教圈子里的人。我这本书写的是文学,基本上是儒学那一套。佛教界的人不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

刘勰只好转向文学界,向文坛朋友们送书。

送给谁呢?刘勰首先想到了当年文坛的“竟陵八友”。

“竟陵八友”的组织者萧子良是懂文学的人。可是,当时他为自己的事也忙得焦头烂额。因为朝廷内权力之争,当朝皇帝萧昭业百般刁难他。他疲于奔命。刘勰把《文心雕龙》送到他手时,他已经病危,恐怕无法读刘勰的书了。

刘勰还想到萧衍。萧衍年龄同刘勰差不多。在西邸的“八友”活动中,也有些交往。可是,萧衍野心勃勃,当时正志得意满地进军建康,快当皇帝了。刘勰想,把自己的书送给这位权贵,太张扬了。他没有送。

刘勰抄了十几本,就算送文人,也只好送给他认为可以交往的作家诗人。

刘勰这些年在文学圈里交了些朋友,于是决心把这部书送给文学圈的朋友看看。

刘勰把书送给了陆倕。陆倕是当时著名的诗文家,文章写得很好。但他的性格有些怪,不爱交朋友,多年杜绝与外界来往。刘勰把书送给他,他不冷不热,也不回话,让刘勰生了一肚子气。

刘勰把书送给了范云。范云是范缜的弟弟,是个大才子。他能识秦朝时期的石刻文,为萧子良所赏识,写过《巫山高》《别诗》等著名五言诗。刘勰成书时,他已当上了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是宰相级的官员了。大官忙得很,他对理论也不太关注。刘勰送去《文心雕龙》,他客气地收下,似乎也不太感兴趣。

刘勰把书也送给了任昉。任昉是山东寿光人,可算是自己的大老乡,出任过扬州刺史、御史中丞。他当时主要善于写表、奏、书、记这样一些应用文章,多为朝廷王公写些表奏、朝廷文诰等,很有地位。他与沈约齐名,因他文章写得好,当时有“沈诗任笔”之誉。据说他翻了翻《文心雕龙》中关于章表、奏启、议对、书记这些章节,说过“写得不错”之类的话。但对《文心雕龙》最核心的部分也不大感兴趣,没有什么评价的话。

刘勰还把书送给了王融。王融是山东人,也算刘勰的老乡,当过太子舍人、秘书丞等朝官。他还奉梁武帝之命作过《曲水诗序》,文藻富丽,精通声律。他该是文学的内行了。但他对刘勰在书中表达的观点不太赞同。刘勰正要征求他的意见时,不料他被当朝皇帝郁林王下狱,不久病死狱中,刘勰无法听到他的意见。

刘勰辛辛苦苦写了五年的这部书,没有得到文坛的反响。他内心很悲哀,感叹评论之不幸,哀叹没有找到知音。

刘勰给寺庙的长老送书,给文坛名人送书,吃了一通闭门羹之后,回过头来还是去找僧祐出主意。他对僧祐说:“师父,我很在意我这本书,但推不出去,怎么办呀?”

僧祐说:“当下朝廷信佛,文学奢靡,形式泛滥,浮风日炽。你壮着胆子写的这部书,抨击时风,力挽狂澜,弘扬儒学。这样的理论著作,还有谁敢赞扬它,推荐它呀!”

是的!刘勰这部书是反潮流的。反潮流需要勇气啊!

刘勰寂寂悲痛。有时大声长叹:“悲哀,悲哀,真是理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