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章未被张扬
刘勰担任仁威南康王萧绩的“记室”之后,确实无多少事可做。这个七岁的小王子,还在读书呢,府里另有师傅教他读书习礼。“记室”有多少文书处理,有多少“公务”可办呢?
刘勰常常闲得无聊。
幸好,刘勰回建康以后,同定林寺的师父僧祐还有来往。僧祐有意识地在使用刘勰,找刘勰做些文字功夫,闲着的刘勰也乐于应从。
真是摊上一件好事了。天监十二年(513),梁武帝下敕要定林寺的僧祐监管建造剡山石城寺佛像。剡山并不在建康,更不挨着定林寺,而是在浙江省新昌县。梁武帝为什么要僧祐去监管剡山石城寺造佛像的事呢?
事出有因。据说这剡山石城寺佛像,原来由建安王监督建造,但造了几次都没有造成,还使建安王得了一场大病。当时僧祐有建筑方面的天才,皇室认定只有他才能完成这项事业,于是皇上亲自下敕要僧祐去建造这佛像。关于这件事,《高僧传·僧护传》里曾详细记载:“齐建武中,招结道俗,初就雕剪,疏凿移年,仅成面朴。顷之,护遘疾而亡。……天监六年,有始丰令吴郡陆咸罢邑还国,夜宿剡溪。值风雨晦冥,咸危惧假寐,忽梦见三道人来告云:‘君识信坚正,自然安隐。有建安殿下感患未瘳,若能治剡县僧护所造石像得成就者,必护平豫……咸即驰启建安王,王即以上闻。敕遣僧祐律师专任像事。……像以天监十二年春就功,至十五年春竟。坐躯高五丈,立形十丈。”皇帝奉佛,执悟迷信,听到石像造成即可使建安王子病除,因此就下诏要定林寺的僧祐专管造像事宜。僧祐领了这件工程,即造石像。果然,石像造成,王子病愈。
石像造成,还得请人写个碑文。僧祐最信任刘勰了,于是专请刘勰为石像制文。
刘勰遵师父僧祐之嘱,立即写了《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的铭文。这件事在梁武帝萧衍那里也留下深刻印象。
刘勰长于佛理,文章写得很漂亮。《梁书·刘勰传》里这样写道:“然勰为文长于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刘勰为哪些寺塔及名僧写了碑志,已不可详考,据史料记载,有《僧祐出三藏记铭》《法集杂记铭》《钟山定林上寺碑铭》《建初寺初创碑铭》《僧柔法师碑铭》《释僧祐碑文》《释超辩碑文》等等都出自刘勰之手。可惜,岁月悠远,这些碑铭杂记均已散失。所存碑铭仅有《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铭》一篇被保存下来,见于后人孔延之编的《会稽掇英总集》中。
《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铭》,是为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建造而写的碑文,其主旨也为宣传佛教的威灵,但全文写得很有灵气,文辞优美,是极富美学价值的一篇散文。今天读来仍余味无穷。例如描写剡山的景观:“剡山峻绝,竞爽嵩华;涧崖烛银,岫巘蕴玉。故六通之圣地,八辈之奥宇。始有昙光比丘,雅修远离,与晋世于兰,同时并学;兰以慧解驰声,光以禅味消影。”他把剡山的山势观色与游者的心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韵味无穷。刘勰对于石城寺的描写也很有特色,引人入胜:“至齐永明四年,有僧护比丘,刻意苦节,戒品严净,进力坚猛,来憩隐岳,游观石城。见其南骈两峰,北叠峻崿,东竦圆岑,西引斜岭,四嶂相衔,郁如鹫岳;曲阔微转,涣若龙池。加以削成青壁,当于前巘。天诱其衷,神启其虑,心画目准,愿造弥勒,敬拟千尺,故坐形十丈。于是擎炉振铎,四众爰始胥宇,命曰石城。遂辅车两寺,鼎足而处。克勤心力,允集劝助,疏凿积年,仅成面璞。此外则硕树朦胧,巨藤交梗,后原燎及岗,林焚见石,有自然相光,正环像上,两际圆满,高焰峰锐,势超匠楷,功逾琢磨,法俗咸竦心惊观,佥曰冥造,非今朝也!”文字极其优美,描述极为细腻,真是妙文。
文章对于石像本身的描写也极生动形象:“及身相克成,莹拭已定,当胸卐字,信宿隆起,色以飞丹,圆如植璧,感通之妙,孰可思议!天工人巧,幽显符合。故光启宝仪,发挥胜相,磨砻之术既极,绘事之艺方骋;弃俗图于史皇,追法画于波塞。青雘与丹砂竞彩,白鋈共紫铣争耀;从容满月之色,赫奕聚日之辉。至于顶礼仰虔,罄折肃望,如须弥之临大海,梵宫之跱上天。……”这段文字,把石像的神韵描写到极致,让人赞叹不已。
刘勰不仅在文学上极有才华,而且对美术、绘画的理解也极其精到,刘勰乃通才也。过去人们以为这篇文章是篇佛教文字,论者多未重视,文学选家从未作为文学作品加以遴选,也未作为文学作品加以置评弘扬,真是可惜了。说到对于寺庙盛况之描写,文学史家往往见誉于北魏文人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而不提刘勰的《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铭》。对于中国文学选本或评论来说,岂非遗珠之憾哉!今为刘勰立传,我特意加此一笔,不知能否启文人识珠之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