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霞光闪烁千年

一、美霞光闪烁千年

刘勰预言:“文果载心,余心有寄。”他的预言实现了。因为有了这部充满理论光彩的《文心雕龙》,刘勰的名字便与世长存。

“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美哉!自然之奇景也。

艺术美也是如此。刘勰的少年时代曾经“梦摘彩云”。他要到天上去摘下自然界最美丽的彩云;而立之年,他写了一部充满美丽艺术光彩的“美文”,圆了他的“彩云梦”。

刘勰充满智慧的《文心雕龙》,在那充满黑暗和污秽的时代,放射出特异的光彩。

刘勰在定林寺灰暗的油灯下,寂寞地离开人世。当时没有人纪念他,刘勰这颗文化明星似乎静悄悄地消失在夜空中。

刘勰没有消失。他撰写的《文心雕龙》,像彩云一样仍然在寰宇之内飘荡。

历史无情,历史公正。对于一个文人或一个学者来说,只要他的著作、他的思想成果有益于人类的发展,具有普世的价值,他的声名就不会消失,他的名字将与历史同在。

刘勰的思想成果得到了智者的首肯。

刘勰生前,文坛领袖沈约就称赞他的《文心雕龙》“深得文理”“常陈诸几案”,并向当世做了推荐介绍。

刘勰的名字和著作,从此常常被后人提到,被后人所景仰。

刘勰这部书出来之初,虽“未为时流所重”,但大文学家沈约慧眼识珠,看到此书立即给了很高的评价,想必刘勰当时因此书而曾经风光过。可惜没有留下文字记录。

到了唐宋以后,《文心雕龙》就进入了中国文人的视野,给予特别关注。《唐书·经籍志》集部、《新唐书·艺文志》文史类;宋朝《四库阙书目》文史类、《通志·艺文略》文史类、《宋史·艺文志》等历代史志书籍,都列有《文心雕龙》书目,其他一些古籍中也录有它的书名。

古代没有“出版业”,全靠手抄。此书数量肯定不多。因此,历代文人均找不到《文心雕龙》的原本,直到清代敦煌莫高窟的开发,人们才意外地发现了唐人草书的《文心雕龙》残卷。幸亏留下了这部残卷。也许《文心雕龙》在唐代流传是很广的,否则敦煌怎么有它的手抄本呢?

唐代以来,国内外许多著名学者也在自己著作中征引过《文心雕龙》的言论或观点。人们发现,唐代著名史学家刘知几在《史通·自叙》中就说过:“词人属文,其非一体,譬甘辛肤味,丹素异彩,后来祖述,识昧圆通,家有诋诃,人相掎摭,故刘勰文心生焉。”这是目前所见唐代最先将《文心雕龙》作为文学理论著作加以肯定的文字。唐代的诗人,包括唐初四杰王、杨、卢、骆,都深受刘勰理论的影响,写出了他们光照时代的诗篇。

自唐至宋又经历了几百年。几百年间《文心雕龙》并没有湮没。宋代学者孙光宪写的《〈白莲集〉序》中有这样的描述:“风雅之道,孔圣之删备矣;美刺之说,卜商之序明矣。降自屈宋,逮乎齐梁,穷诗源流,权衡辞义,曲尽商榷,则成格言,其惟刘氏之《文心》乎!后之品评,不复过此。”他对《文心雕龙》对文学创作的影响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后来人们对诗歌源流辞义的评论,没有谁能超过刘勰的《文心雕龙》。巍乎,高哉,此言不过也。

到了宋代,文人们竞相传阅《文心雕龙》。有些作家名流劝他的朋友阅读《文心雕龙》。宋代大诗人黄庭坚在给他的朋友王立之的信中就说过:“刘勰《文心雕龙》、刘子玄《史通》,此两书曾读否?所论虽未极高,然讥弹古人,大中文病,不可不知也。”(《山谷尺牍》)黄庭坚认为,刘勰的《文心雕龙》和刘知几的《史通》“讥弹古人,大中文病”,这两部书是不得不读的。可见宋人对两刘著作评价之高。刘勰有知,该知足了。

不过,唐、宋两代,虽然有学者注意到《文心雕龙》,但当时并无印刷业,全靠手抄。对此书知之者甚少。敦煌发现的《文心雕龙》唯一文本还是用草书手抄的,叫“唐写本”,没有多少人可以完全看懂。

直到元、明时代才有《文心雕龙》的刻写本印行于世。我们今天看到的《文心雕龙》明代的刻印本已经有:明代嘉靖十九年(1540)汪一元的印本、嘉靖二十二年(1543)佘诲的印本、万历七年(1579)张之象的印本,还有万历三十七年(1609)梅庆生的各种版本。此外,还存有一些评家的选篇选本。这些印本让人们看到了南北朝时代的《文心雕龙》,读者大开眼界。

到了元代至正年间便有了《文心雕龙》正式的刻印本,使海内外能一睹珍贵的孤本。元代钱惟善在《文心雕龙》序中说:“自孔子没,由汉以降,老佛之说兴,学者日趋于异端,圣人之道不行,而天地之大,日月之明,固自若也。当二家滥觞横流之际,孰能排而斥之?苟知以道为原,以经为宗,以圣为征,而立言著书,其亦庶几可取乎?呜乎!此《文心雕龙》所由述也。……故其为书也,言作文者之用心,所谓雕龙,非昔之邹奭辈所能知也。”钱惟善的这个评价谈到了要害之处,应该是很有价值的。

到了明代,不仅《文心雕龙》刻本众多,对它的研究也愈来愈多起来。当时,较全面评点《文心雕龙》的有杨慎、曹学铨、钟惺三位评点家,其中杨慎的评点尤受关注。杨慎是个书生,为了区别其评论的重点要点,他用五色笔评点《文心雕龙》原著,或红、或黄、或绿、或青、或白,足见其用心之精细,用心之良苦。他的评点偏于文采。由于他学问渊博,评点中涉及经、史、子、集各方面的资料,对刘著中的一些典故也多有校正和注释。这实为难得之批注,对后人研习《文心雕龙》起了很大作用。

到了清代,《文心雕龙》的出版和研究开始具有一定的规模。清代最有代表性的研究是学者黄叔琳的校注本《文心雕龙辑注》。他对清代乾隆六年(1741)养素堂刻本进行校注,成为了当时最通行、最完善的刻本。黄叔琳本最大的特点是对《文心雕龙》中谈到的史实及征引的典籍文献,一一进行考证,并注明出处。

清代还有一位学者的评论颇为深入,这就是被贬官新疆之后回到北京做了《四库全书》总编纂的纪晓岚。纪昀(纪晓岚)以黄叔琳本为底本,既对黄注之谬错有所纠正,又对刘勰原著的理论有所发挥。纪昀评《文心雕龙》说道:“自汉以来,论文者罕能及此。彦和以此发端,所见在六朝文士之上。文以载道,明其当然,文原于道,明其本然。识其本乃不逐其末,首揭文体之尊,所以截断众流。”顺便一提,纪晓岚是位有真才实学的大学者,不是某些“戏说”中那个油头滑脑的文痞。他的评点《文心雕龙》,可见一斑。

明星不灭,精神不老。辛亥革命之后,《文心雕龙》在中华大地又引起更多学人的重视。黄侃在北大教授期间的《文心雕龙》讲稿《文心雕龙札记》是有较大影响的一部。有些在早年写成、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出版的专著,如刘永济的《文心雕龙校释》、杨明照的《文心雕龙校注》、王利器的《文心雕龙校证》、范文澜的《文心雕龙注》等,在国人学者中都有较大影响。其中我们应特别提到范文澜的《文心雕龙注》。他征引材料丰富,勘校全面,注释深刻,都超过了前人,并让这部经典名著普及到知识阶层或较有学识的学者中间,这是《文心雕龙》研究史的一个里程碑。

这是真正的里程碑。自此以后,研究《文心雕龙》由自发走向自觉。刘勰七岁时要登天攀摘的彩云,已经在中华大地上空华丽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