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辞会义总文理

十一、附辞会义总文理

沈约和刘勰还讨论了《附会》篇的内容。

沈约问:“你为什么要专门写篇《附会》呢?”

“我写《附会》也是有具体目的的。我在文章开头就说:‘何谓附会?谓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者也。若筑室之须基构,裁衣之待缝缉矣。夫才(量)童学文,宜正体制,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然后品藻玄黄,摛振金玉,献可替否,以裁厥中;斯缀思之恒数也。’我就是要强调写文章要做到‘杂而不越’。”

沈约对刘勰说:“在《附会》篇,你用拟人的笔法论述很有意思。把情志比作神明,事义比作骨髓,辞采比作肌肤,宫商比作声气,很生动。你提出的这些看法很重要啊!”

刘勰关于文章结构问题的看法是他的重要美学思想。关于这点,我们可以做这样的解读:

第一,刘勰的《附会》主要是谈文章结构,也就是探讨文章中内容和形式两方面的处理问题。“附会”一词,最早见于《汉书·爰盎传赞》:“虽不好学,亦善附会。”《后汉书·张衡传》也谈道:“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刘逵《蜀都吴都赋序》亦有“傅会辞义,抑多精致”之言。《汉书》的原意,据张晏注是“因宜附著会合之”的意思。

刘勰把“附会”运用到文学理论中,实指谋篇命意,和我们今天文学理论中所说的“结构”这个术语是相近的。所以《附会》篇所谈的,也就是写文章的篇章结构问题。《附会》的中心议题是探讨作品诸因素中的联系,也就是讲创作中如何统筹兼顾问题的。既有首尾圆合,首尾一体之言;又有纲领昭畅,内义脉注之论。而总文理定首尾之术,必宜专门的论述,这就是要单写一篇《附会》的原因。

刘勰“附会”的论述就是综合全篇的条理,使文章的首尾联贯。他认为决定文章的取舍,把各部分都融合起来,组织成一个整体,使复杂的内容层次分明,正像建房子要注意基础结构,做衣服依靠缝纫一样。学习写文章,必须先正体制,以作者的思想感情为作品的神经中枢,以体现内容的事义为作品的骨骼,以辞章文采为作品的肌肉,以声调音节为作品的基调。明确了这些,就对作品的统筹安排有一定把握了。

第二,刘勰指出结构在创作中的重要性。刘勰认为,写文章好像做房子和缝衣服一样,做房子需要把建筑器材结构成房子才能住人,否则还是一堆器材;做衣服需要把布料缝缉成衣裳才能穿,否则还是布料。

文章需要组织结构,也是同样的道理。刘勰认为,作家不把众多的材料组织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就不成其为文章,而仍然是一堆材料。只有通过结构,一篇文章才能是一个和谐的有机体,才能使文章中“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才能使文章首尾周密,表里一体。

刘勰还指出,结构的目的是为了使文章成为完整的有机体,骨干突出,条理分明。通过组织结构,达到“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他把作品中“情”“事”“辞”“调”这几个组成部分比作人体内各种机能。文章中的情志犹如人体内的心脏,事义就像人的骨髓,辞采就像人有肌肤,而宫商声调恰似人的音容。他认为,文章的各种成分,具有它的不同的作用,虽然有主有次,但都是不可缺的机能。作家在组织结构文章时必须注意文章中各种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注意“情”“事”“辞”“调”这些成分在作品中的地位,何者为主,何者为次,它们之间如何联系都应该明确,这就是艺术结构应掌握的原则。

第三,刘勰还提出篇章结构的基本任务。即:一、总文理;二、统首尾;三、定与夺;四、合涯际。这四者都很重要。现在我们分别做一些分析。

“总文理”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综合全篇的条理,搞好总体结构。《熔裁》提道:“草创鸿笔,先标三准……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既斫,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附会》篇做了进一步的补充。他指出,文章中所要涉及的问题,必须为突出这一中心思想服务,使百义而伸一意。一切材料也必须围绕着表达中心思想来加以安排,把主要内容放在适当的位置上。作文中这种规模大体,明立骨干,确立主脑,显示本意的功夫,就是陆机所说的“扶质立干”。

“统首尾”是篇章组织结构的另一项重要任务。一篇文章,一部作品,不管它的体裁如何,篇幅大小,都是一个艺术整体,它的各个部分都是有机地联系着的。文章中这种有机的联系表现得更为突出,而这种联系又突出反映在首尾呼应互相连贯上:“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若辞失其朋,则羁旅而无友,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是以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斯固情趣之旨归,文笔之同致也。”(《章句》)这就是说,一篇文章或一部作品,它一开头,就应当为后面的内容埋下伏线;文章的结尾应该和前面的思想相衔接。一方面篇中要曲折绮错,意态横生;另一方面又要防止缺乏条理,颠倒顺序,乖违次第。文章如果前后不相称,必然会使文风不畅。“若首唱荣华,而媵句憔悴,则遗势郁湮,馀风不畅。此周易所谓臀无肤,其行次且也。惟首尾相援,则附会之体,固亦无以加于此矣。”(《附会》)意思是说,如果开头写得很好,很华美,而结尾写很差,形容憔悴,那么作品的收尾就没有力量,正像一个人臀部没有皮肉,走路就走不快是一样的道理。因此,“统首尾”若处理得不好,既影响了内容的表达,也损害了形式的完美。

“定与夺”是谈文章的组织结构中对材料的取舍。关于这个问题,刘勰在谈剪裁时做了比较详细的分析。刘勰指出,写作文章,先须就正文体,认清文章中各种组成因素的不同作用。“然后品藻玄黄,摛振金玉,献可替否,以裁厥中。”意思是说,作家明确了文章各种因素的作用以后,就要像画家配色彩,乐师安排音节一样,适合的就选用,不适合的就删弃,以求做到恰到好处。作家在组织结构处理题材时,应该注意从大处着眼,不能只注意小节而忽略它的主要方面。不能像不高明的画师那样只注意头发而忽略人的容貌;不能像劣等射手那样只注意小处而失去了大的目标。

“合涯际”就是要检查一篇文章立论是否周密,有没有漏洞。刘勰认为,这点在篇章结构中非常重要。一篇文章无论是叙事文说理文或者其他文体,都应该做到周密没有漏洞。以说理文为例,其目的在于说服对方,因此必须论点明确,论据可靠,论述必须自圆其说,每一个提法都必须周密,没有任何漏洞。所以在《论说》篇里刘勰就谈道:“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穷于有数,追于无形,钻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筌蹄,万事之权衡也。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他强调的是,论说这种文体是用来辨明是非的,因而必须进行深刻的分析,突破难点求得贯通,经过深入的探索之后再得出结论。这就要求道理讲得圆满而通顺,不能断章取义,应该说得合情合理,没有一点儿漏洞,使论敌无机可乘。这是写论说文的要点。

刘勰提出的“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这四个方面,谈的是篇章结构过程中四项主要任务,看来好像是技巧问题,实际上是谈艺术整体美。这是刘勰的整体美的思想在篇章结构中的体现。

沈约是文章大家,著述甚多,经验甚丰,所以对刘勰论文章作法的理论也很赞赏:“这篇文章虽谈具体问题,但内容很切合实际,值得写作者们重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