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则可久通不乏
沈约和刘勰接着还讨论了“通变”问题。
刘勰在写完《神思》《体性》和《风骨》之后,接着又写了一篇《通变》。
沈约在读了刘勰的《通变》以后,问道:“刘勰,我读了你的文章,觉得你谈‘通变’似乎有复古倾向,你怎样看?”
“我不认为是复古。其实‘复古’是一种表面现象。我在文章开头就说:‘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聘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然绠短者衔渴,足疲者辍途,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之术疏耳。故论文之方,譬诸草木,根干丽土而同性,臭味(睎)晞阳而异品矣。’我说的‘通变’贯穿古今。说的变,是参古定法。我认为不能说这是复古。”
沈约听了刘勰的解释,点点头,似乎有了一些理解。
文学或文艺中的“通变”,或者说继承和革新是个重要的理论问题。对刘勰这个理论我们可以做这样的解读:
刘勰的“通变”说,是对中国古代美学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在刘勰之前,中国古籍中就已经有“通变”的说法了。《周易·系辞上》中记载:“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下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于此?”其中还写道:“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系辞焉以尽神。……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栽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这里对“通”和“变”又做了进一步的解释。所谓“化而栽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就是说“变”是一种发展变革,而“通”则是传统的继承和推广。
到了魏晋六朝,“因”“革”理论又有新的发展变化。扬雄提出的“因”与“革”,同《周易》中所述“通”与“变”,实际意思是差不多的。后来,陆机的《文赋》说:他“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他日殆可谓曲尽其妙,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陆机所说的“取则不远”“随于之变”,说的“则”和“变”,也接触到继承与变革的问题。但是,他们的论述,也还是比较零碎的。刘勰对于“通变”的论述就比他们全面得多了。
刘勰的“通变”理论也吸收了前人的成果。诸如“参伍以变,错综其数”“变则通,通则久”等等,都是他的前人讲过的。
刘勰说:“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通变》)就是阐明“通”与“变”的关系。“通”是为更好地继承,变是为更好地革新,也就是革故鼎新的意思吧!
刘勰之所以要提出“通变”,是贯彻他“补偏救弊”的文学主张。在“通”和“变”这一对矛盾中,他强调“通”,即强调它的继承性,在当时是有积极意义的。刘勰论文主张“征圣”“宗经”。他认为,“圣人之情,见乎文辞”,所以在创作中,虽然“繁略殊形,隐显异术”,但是,“抑引随时,变通会适,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征圣》)尽管文章变化无穷,风格多种多样,只要认真向周公孔子这些儒家老祖宗学习,写作上就算找到老师了。
刘勰正是基于“宗经”“征圣”的思想,所以他在分析文学的发展变化时,特别强调创作思想继承性的一面。
刘勰在写《通变》时,对于他那个时代出现的不良现象甚为不满。他认为,楚汉以后,与“黄唐淳而质”的情况大不一样了。他有针对性地写道:“楚汉侈而艳,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从质及讹,弥近弥澹。何则?竞今疏古,风味气衰也。”他认为楚国和汉代的作品铺张而崇尚辞采;魏晋两代的作品浅薄而靡丽;刘宋初期的作品新奇得反常。从质朴到乖讹,越到近来越浅薄。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是因为作家们忽略向古人学习而竞相模仿近代之作,所以文坛的风气越变越坏。
刘勰有师古倾向。但他同时也注意到了文学不能一味师古,只有“变”,文学才能有长远的生命力。当然,刘勰所谓“变”并不是要革除古代圣贤的一切旧文旧法,创造新奇的内容,他强调的是革除淫靡的世俗之文。“所谓变者,变世俗之文,非变古昔之法。”
沈约在读《通变》时,对刘勰提出了一些疑问,看来,他对刘勰的“通变”理论,没有完全赞同。是有支持,也有保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