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璜临机结奇网 雄鸡三更鸣长聚

第二十三回 刘璜临机结奇网 雄鸡三更鸣长聚

诗曰:

汉主兵败急逃亡,身藏山洞心慌张。

刘璜抽得裙纱线,织就奇网诓王莽。

话说刘秀所募兵丁与刘縯合集一起,已有八千之众。因当地马匹极少,多是步卒,刘縯便将新募兵丁与原来三千人马混合编营,由吴汉、李轶、任光、王霸、耿弇、邓晨、胡珍等分别充任将领,整军操练,无非单兵技能和行军对阵等,做些征战前的准备。

对于刘縯、刘秀来说,现时兵马虽不过万,但毕竟已具相当规模。接下来,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关系长远且必须尽快抉择的至关重要的问题——是与他人联合反莽,还是独立恢复汉室。

其时,反莽浪潮风起云涌,席卷神州大地。楚地绿林山早有新市人王匡、王凤等,聚集五万之众,扯起造反大旗,号称绿林军,现已分兵出山。一路由王常、成丹等率领,西入南郡,称下江兵;一路由王匡、王凤、马武率领,北上宛城,称新市兵。新市兵进入随县后,平林人陈牧、廖湛等率数千平林兵响应。西汉宗室刘玄此时亦在平林队伍中。

这一日,刘縯、刘秀一起郑重商讨这件事。

刘縯首先道:“此事抉择两难。之所以难,一则若不与他人联合,且不说现有人马,即便是以后发展壮大,恐得费些时日才能推翻莽贼。二则若与他人联合,依现有实力,只能听从人家差遣。”

刘秀道:“推翻莽政,当为首要,至于听谁差遣倒在其次。我意与绿林军联络,合兵尽速出击。”

刘縯道:“我们举事的目的是为恢复汉室。既言复汉,当然要继承大统。与别人联合,只怕到时坐拥天下的不会是我们兄弟。”

这是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刘秀沉默了一阵子,道:“先行联合,待推翻新政再说。即使不是我们兄弟继承大统,那也是刘氏宗室之人,总比莽贼窃去了强。”

刘縯道:“刘氏宗室?眼下有谁如我们兄弟这般舍家弃业复汉?灭莽之后,让别人扶起一个傀儡,捡了便宜,那才是白忙活一场!”

刘秀无言,不觉将目光投向了姐姐。

推翻莽政的目标是明确的,而犹豫的症结在于谁做皇帝。权衡之后,刘璜道:“依我看,必要走联合一途。若非如此,各自为战,如同五指分开,攥不成拳头,难以形成力道,如何能推翻莽政!现时情形,众多造反者,不论实力大小,统是打着各自的旗帜,划地为界,占山为王,场面上轰轰烈烈,实则分散孤立,照此下去,只怕难成气候。我们与绿林军联手,是向天下豪杰的一种宣告、一种示范,这就是必要走联合之路,早日推翻莽贼。再说,联合并非依附,而是整合力量,应当把握既独立又联合之策,亦即联合以灭莽,独立以谋求壮大自己的实力。在此期间,定有种种机会,善加利用,坐拥天下也未可知。再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若不佑,强求亦是无用。”

刘秀知道姐姐的才智,刘縯却是第一次听妹妹宏论,不禁注视着刘璜——怎的就不知道这个妹妹还有如此见识。

刘璜被哥哥看得不好意思,道:“怎的这样看着人家!”

刘縯笑笑,道:“想不到妹妹有此见识,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刘秀道:“大哥与我们在一起时日少,自然有所不知。我这大姐,何止是才智不逊须眉,屡遇危难,总有奇谋,终得奇迹。”接着,又将前后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与哥哥。

刘縯愈加惊奇,道:“我这妹妹,当是奇女子了!”

“别尽说这些,快定大事。”刘璜催促道。

“妹妹所言,透彻清晰,就走联合之路!”刘縯不再犹豫。

方略既定,刘縯派人与绿林军联络,遂与王凤、陈牧等新市、平林兵联合,开始了新的征程。

不久,联兵攻克新市长聚后,由刘縯、刘秀、陈牧率军攻打新野,王凤坐镇长聚。

待到兵临城下,新野太守先命都尉开启城门布阵,随后跨坐一匹白马、手握九节铜鞭前来督阵。太守到阵前抬眼看时,只见联军旌旗列列,兵戈耀眼。刘縯居中,座下乌骓马;左有陈牧,跨一匹枣红马;右侧刘秀,骑一头通体如缎般光亮的黑牛。再看左右两边,有李轶、吴汉、任光、王霸、耿弇、马武、邓晨、胡珍等一干将领,个个身着汉式将军服,精神抖擞,气势如虹,不意却又见阵列诸将中有位女将,怎见得?赞曰:

秀发装于盔甲中,脸若满月双黛浓。

杏眼圆睁透灵气,睿智聪慧争世雄。

舍去红妆换武装,英姿飒爽美绝伦。

座下一匹追风驹,剑锋森森慑魄魂。

太守心想,这帮人马倒亦显得整齐英雄,嘴上却是丝毫不软,喝道:“何处贼寇,快快报上名来,竟敢在此放肆!”

刘縯道:“我乃舂陵刘縯,汉景帝世孙。只因莽贼篡汉,大逆不道,天怒人怨。我等顺天应人,讨伐无道,尔正逆不分,却在此信口雌黄!”

太守哈哈大笑一通,道:“从来胜王败寇,说什么正逆!再说你刘家势衰,孺子婴愿意禅位,又怪得谁来?时至今日,却又借口聚众谋反,就你这点人马,能翻转得天来?”接着用马鞭指着刘璜继续道,“你刘家缺少男人,阵战兵戈连女流也来凑数,什么顺天应人,只怕是嘴上功夫。”

刘縯听后,正要怒斥时,却见李轶早已跃马而出,挥动手中长矛,直向太守杀来。太守之前在宛城杀害族人,此时仇人相见,李轶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刚才阵前又听言语羞辱,哪还能按捺得住,早抢出阵来,边跃马边喝道:“老贼,还命来!”

新野都尉见李轶来得猛,忙催动坐骑,舞戟应战。

二人矛来戟挡,戟刺矛击,战至十余回合,不分胜负。李轶卖个破绽,拨马便走。都尉不知是计,跃马直追。待追得近时,李轶看得真切,急转身将一杆长矛刺出。都尉大惊,一时乱了方寸,早被李轶刺于马下,结果了性命。

联军见李轶杀了都尉,发一声喊,齐向莽阵冲击。新野太守忙压住阵脚,正待迎战时,不意天空一束耀目白光直冲身下坐骑而来。只见白马两条前腿忽然跃起,太守来不及防备,早被摔下马来。联军蜂拥而上,刀砍矛戳,顿时将其剁成肉泥。莽军见太守、都尉已死,哪还有心恋战,丢盔弃甲四散而逃。联军趁势掩杀,如砍菜切瓜般杀个痛快。城内莽军本剩无多,眼见联军攻进城门,慌忙逃命而去,联军即占领新野。

却说刘秀骑着牛,落单在了队伍的后面。正行走间,只见大佬黑昂起头哞哞叫了两声。牛叫声刚停,刘秀又听得马声嘶鸣,忽见新野太守座下的那匹白马不知从什么地方奔跑而来,至大佬黑前咴咴叫了两声,即站立不动。大佬黑移至马首前,嗅了嗅,亦止蹄不动。

刘秀在阵前已见过白马,此时近距离再看时,只见其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体格健壮,极有神韵,不觉心里喜欢,遂下了牛背,伸手在马头上抚摸。说来也怪,白马不惊不跳,极是驯服地接受了它的新主人。刘秀自从有了马,原先骑坐的大佬黑有时拉车,有时背驮,随队为征战供应粮草器械。这是后话。

刘縯、刘秀借得胜之威,挥师又攻取唐梓、湖阳,在进拔棘阳后,这才停了下来。

其时,虽然反莽浪潮风起云涌,举义者众多,但大都相对弱小,实力雄厚者北为赤眉军、南为绿林军。起初,刘縯、刘秀在绿林军中并没什么名气,待到攻克新野、湖阳、棘阳等地后,一时声名大震,早已引起了王莽的注意。

战事接连失利,王莽极为震怒,一面严词申饬,一面调十万兵马亲自督军征讨。此时,联军在棘阳短暂休整后,已兵分两路,一路由刘縯率领攻打宛城,一路由刘秀带领向淯阳进发。王莽闻知,即兵分两路,一路追剿刘縯,一路亲自率领征讨刘秀。

却说刘秀尚未至淯阳,早与莽军前锋甄阜、梁赐丘相遇小长安,几经激战,败退棘阳。

刘秀兵马不过万余,又多是步卒,显然难敌数倍之敌,棘阳随即失守。刘秀率众又向湖阳撤退。

之所以撤向湖阳,依刘秀的想法,湖阳人地两熟,若再失利,还可退至湖阳至舂陵一带的深山与莽军周旋。

局势并未按照刘秀的预想发展。自棘阳撤退以来,莽军如牛皮糖般黏在屁股后面,刘秀率将士一路苦战,竟然无法脱身,落败的局面已无法扭转。

自从小长安相遇,刘秀乘白马阵前往来厮杀,骁勇无比,莽军自然识得。王莽悬赏部众,称活捉刘秀者,赏银十万两。之后再战,莽兵齐声高喊:“活捉骑白马的刘秀!”每次刘秀总被围困核心,得众将力战才摆脱重围。胡珍见此情形,便与刘秀换了坐骑,危急这才得以缓解。

局势愈来愈残酷。刘秀率众边战边退至距离湖阳三十多里处的紫玉山附近时,已被莽军冲击得首尾无法相顾。混战中,刘璜坐骑被流矢所伤,只得徒步且战且走。刘秀见大势已去,策马接了刘璜向紫玉山逃去。

紫玉山虽不高险雄峻,却也陡峭难行。刘秀、刘璜驰至山下,只得下马徒步奔逃。此时,莽军在后杀声震天,相距不过里许。逃至半山坡,刘璜急慌中忽然看见一山洞,即对刘秀道:“进洞躲藏吧!”

刘秀道:“洞内没有出路,进去如何逃得?”

刘璜道:“追兵已近,进洞或许能躲得过!”

说着,刘璜拉着还在犹豫的刘秀走到洞口。洞口不足一人高,刘璜转过身来,将刘秀推进洞内,随后猫着腰也钻了进去。待进得洞来,刘秀摸黑走到底,估摸这洞宽四五尺,长不过两丈,惶恐地直在心里道:“这如何能躲得过追兵!”却又没有其他法子,便悄无声息地蹲下身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时值酷夏,刘璜铠甲内穿着一件纱裙。当她手握裙边猫腰进洞时,心里涌出一个主意,即默念道:“天爷,帮我躲过此劫!”默念罢,转身用剑挑开纱裙边,边抽丝线边在洞口如蜘蛛织网般快速地纵横缠绕起来,不一会,便织就一张网罩住了洞口。

结网甫毕,追兵即至。只听莽兵在洞外嚷嚷道:“刚刚还看见在前面,霎时不见踪影,甚是奇怪。”

“怕是钻进了洞里,我等进去搜上一搜!”

王莽上前看了看,喝道:“胡说!洞口明明有蜘蛛网,人哪会进去?快往前追,别让刘秀逃了!”众兵士听罢,不敢再言声,忙朝山顶追赶而去。

刘秀的心此时提在了嗓子眼儿上,差点没蹦出来!待到莽军离去,他回过神来后,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姐姐何以能在如此短的时间编出一张网而且是一张蜘蛛网来。

原来,刘璜边进洞边默念时,早已惊动了值日功曹。说来也巧,这紫玉山上有只数百年蜘蛛精,正在八卦形硕网上吐纳练功。值日功曹禀报玉帝后,即捉了蜘蛛精至洞口,借刘璜之手编织出这张网来。

按着常理,王莽着实聪明,完好无损的蜘蛛网,证实确实无人进洞。如若有人进洞,蜘蛛网便会毁坏,这比那些嚷嚷着要进洞搜寻的兵士聪明老到了许多。但天意如是,王莽再聪明,决计想不到自己要捉的人真的就在洞内!如果王莽事后知道了真相,只怕是要气得吐血而亡了。

躲过追兵,刘秀与刘璜出了洞,朝南向的唐梓山潜踪行来。这一日,却与耿弇、胡珍二人相遇。

当初遭莽军冲击,混乱中,耿弇、胡珍左冲右突,冒死杀出一条血路,带领所剩不足四百人马,到唐梓一带的深山中隐藏起来。刘秀看着这些蓬头垢面、全然没了往日抖擞精神的疲弱之兵,心想,损失如此惨重,眼下又无处立脚,只有先回舂陵休整补充,再图恢复。

却说王莽追至紫玉山顶,哪有刘秀的踪影,又满山遍野将紫玉山如梳头般篦过一遍,终是没有结果,只得安驾湖阳,四处派人侦探。这一日,当探得刘秀率众向舂陵逃去的消息后,王莽急忙督军,沿途再捉些向导,汹汹追赶而来。

原先回舂陵的设想已无可能,刘秀旋即又折返北上——去宛城一带寻找哥哥刘縯。选择重新北上,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在刘秀看来,既然耿弇与胡珍能保存点实力,其他将领或许也能存些人马,若能收拢自是件紧要事情。

刘秀率众避开莽军,复折返向北行来。这一天,行至唐梓山下长聚镇时,天已全黑,刘秀传令在镇北宿营,次日鸡鸣时出发。

却说长聚镇自古以来为商贾通衢之地,人口稠密,自也繁华。镇中有条红沙河由西向东流过,因而便有了镇南、镇北的分割。

刘秀等人在镇北吃过饭,号了房歇息。此时,王莽率追兵也已至镇南宿营,同样约定鸡鸣时追赶。

大祸临头,刘秀全然不知。

再说镇北有一名叫王占业的人极善买卖经营,开有客栈、货栈、当铺,日子过得自然富裕。前日莽军经过时,抢了他的银两货物不说,他还被捉去做了向导。这天晚上王占业随莽军回到镇南,心里急慌地想着,这些官兵重新回到镇上,不知家里又会发生什么。待到莽兵抢来猪羊鸡鸭,宰杀吃喝得酒足饭饱歇息后,这才偷偷溜回家来。

刘秀和刘璜正巧宿营在他的家里。

王占业敲门进到院里,儿子顺手关了门插上闩,问:“爹,怎的现在才回来?”

“家里还好?”王占业顾不上回答,急问。

“还好。”

王占业晓得官兵没有过河,这才放心下来,便将这几日给莽军带路追刘秀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儿子听后,先是一惊,忙又压低声音道:“天黑时来了一拨人马,住在镇北,咱家也住着人哩,还有个女的。这些人吃饭住房,都是付了钱的,想必就是刘秀。”

“他们啥时走?”

“鸡叫头遍。”

王占业知莽军也是鸡鸣时出发,一河之隔,刘秀只怕是凶多吉少,一边心里这样想着,一边与儿子走进屋里。

自王占业敲门进院,刘璜已知道有人来,便悄悄起了床,摸黑来到窗前,将父子二人说话听得明白。待王占业与儿子进了屋,刘璜急忙来到刘秀住屋前,伸手刚要敲门时,却听见里面连续传出沉沉的鼾声。她深深明白,连日来的奔逃,弟弟比谁都辛苦,压力比谁都大,真不忍心现在叫醒,还是让再睡一会儿吧。

刘璜转身眼望静谧的夜空,心里却翻江倒海,不禁喃喃道:“镇上的鸡不鸣不好,鸣亦不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却说主北方七宿之玄武,亦即祖师爷真武,这天夜里路经唐梓山,见刘秀、王莽同驻一镇,圣心不由一乐:“这两冤家倒是有趣。”正在此时,刘璜极度无奈的自言自语声恰也传来。祖师爷掐指,早应着一星宿——昴日鸡王梁。

这王梁其时在绿林军为将,这天晚上睡得正香,忽听祖师爷对他道:“汝主有难,速前去解救!”

王梁道:“何地?”

祖师道:“随吾来。”

待到唐梓山峰,祖师指着长聚镇道:“刘秀、王莽分住镇北、镇南,均是鸡鸣时起程。汝只可让镇北之鸡此时叫鸣,不可惊动镇南之鸡。”

王梁说声遵命,即飞临镇北王占业屋顶,化作一只雄鸡,但见:血红顶冠,鲜艳无比;金足利爪,雄壮有力;黄绿间配,毛色锦绣;昂首而立,傲视苍穹。这雄鸡站立屋顶,引了颈项,哽而一声,声音不大不小,镇南的鸡们难以闻达;不远不近,只覆盖了镇北的所有鸡舍。

刘璜站在门口,忽听得一声鸡鸣,看看时辰,才刚刚三更,心中不禁闪过疑问,这镇上的鸡怎的三更叫鸣?也来不及细想,忙敲门唤醒刘秀。

同是一镇,镇南的雄鸡这天仍是五更才鸣。

只因差了两个更时,刘秀兵马得以脱险。

从此,长聚镇以红沙河为界,镇北的雄鸡鸣三更,镇南的公鸡叫五更,世世代代,便是如此司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