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世祖南粮北调 灵惠妃海运护漕
第四十八回 元世祖南粮北调 灵惠妃海运护漕
诗曰:
沧海波澜巨涛狂,南粮北调漕运忙。
圣心感应灵验处,骤息惊涛止骇浪。
话说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不觉元代宋而立,建都燕京,世称元大都。世祖忽必烈继统大位,面对的最棘手问题并非如何让汉民族臣服,因为蒙古勇士早已用武力平定大江南北,王朝更迭已经十数年,用不着为此担心。而让世祖忧虑的则是另一件事——粮食。元都于燕,离江南遥远,京都百司庶府,卫士编民,主要靠盛产粮食的江南供应。其时,朝廷每年征粮一千二百余万石,而这当中多数要从江南地区征收,仅浙江行省近四百五十万石,占了三分之一。这些年朝廷花费在粮食上面的精力够多了,却仍无从根本上解决的办法。民以食为天。粮食才是威胁皇权的最大隐忧。显然,如何将江南的粮食转运过来,保证官民供给,这才是世祖要解决的急迫问题。
传统的马车装载量小,耗时费力,成本高且不说,根本不能满足供应需求。先时,朝廷对原来的运河进行整治,又开凿了三条河道增加运能。但因河道狭小水浅,大船不能行使,只能用装载百石的小船,年运输不足三十万石。
无论怎样挖掘河道潜力,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提高运能必须要作另一种尝试——海上漕运。这一点,世祖是清楚的。因而几乎在开辟第一条新河道的同时,就已开始尝试海上漕运。从至元十九年(1282年)到至元三十年(1293年)的十多年时间,朝廷在经历了三次不同线路的海上漕运变化后,最终确定了从刘家港入海,到崇明州三沙驶洋,东行入黑水大洋,取成山转西至刘家岛,又至登州沙门岛,再到莱州大洋入河界这样一条漕运航道。这条航道一无沙滩,二借顺流,从浙西至京城,不过半月而已,因而运输量随之大幅增加,基本上解决了南粮北调这一关系国计民生的航道运输问题。实际上,自元之后,明、清两朝亦遵循这条航道运行。
与此同时,为加强和保障海道运粮,朝廷专门设立海道运粮万户府,置达鲁花赤一员、万户一员,均为正三品;并配置副万户四员,经历、知事、镇抚等若干,秩品不一。万户府又在温州台州、庆元绍兴、杭州嘉兴、昆山崇明、常熟江阴五处设海运千户所,分别置达鲁花赤一员、千户二员,秩为正五品;副千户三员,从五品,足见朝廷对漕运的重视。
海运效率的提高,不仅仅在于航道的优化,还有人员伤亡这一与损耗率成正比的至关重要的问题,亦即海上航运安全与否与人的因素息息相关。在马背上征伐得天下的蒙古人乃至北方的汉人们,如同南方的人们对北方的沙漠一样陌生,视海道如畏途,但却又不得不面对并必须解决这一现实而紧迫的问题。
朝廷雇佣的运粮船工多为江南水乡及沿海一带的人。这些人常年在水里谋生,湄洲岛神女的护佑感应伴随着他们经营生计的全过程。因而,每当放洋运粮,他们自然要到早已传播至本地的神女庙里祈祷平安,而每每祷告又屡屡灵应。娘娘在护佑船工人身平安的同时,粮食损耗的降低亦随之显现——从至元三十年(1293年)至天历二年(1329年)的三十六年时间里,平均每百斤的损耗率仅为一斤半。勋绩明著,大德昭昭。元朝历时九十余年,褒封海神竟达五次之多,而每次均与漕运关联。同样,自元之后,明清两朝在遵循这条海上航道运行的同时,尊崇祭祀乃至褒封海神也成为上自皇帝下至海运官员必须做的一件大事情。
世祖天赋聪颖。这种聪颖不单单体现在打天下的运筹帷幄和能征善战上,更体现在海运航道的开辟和运粮安全这一关系国计民生根本问题的解决上。世祖是从前朝的褒封以及世人对神女的崇拜中体会到这位海神对国运是何等重要的。因而,早在至元十八年(1281年),亦即朝廷正在整改河运路线,准备尝试海航运输前,便拟制加封诏,特命时任福建道市舶提举的蒲师文诣庙宣读致祭:
惟昔有国,祀为大事。自有虞望秩而下,海岳之祀,日致崇极。朕恭承天庥,奄有四海,粤若稽古,咸秩无文。唯尔有神,保护海道,舟师漕运,恃神为命,威灵赫濯,应验昭彰。自混一以来,未遑封爵,有司奏请,礼亦宜之。今遣正奉大夫宣慰使左副都元帅兼福建道市舶提举蒲师文,册尔为“护国明著天妃”。呜呼!捍患御灾,功载祀典。辅相之功甚大,追崇之礼宜优,尔其服兹新命,以孚佑我黎民,阴相我国家,则神之享祀有荣,永世无极矣!
将爵位由妃晋升为天妃,体现世祖对海神的推崇与褒奖,这是不消说的。而诏文里还包含有更深一层含义——连我这朝南坐的天子都敬仰崇拜,尔等海运官员出洋海运必要祷告,求得人粮安全,这是一等一的大事!
世祖既褒封祭祀海神,负责海运的官员和船工们更是对天妃崇拜唯谨,期待唯殷。每年春夏两运,召用粮船一千八百余艘,押运和操舟人员数万之众。每次出驶前,朝廷命官依例必至当地天妃庙祝祷,起航与进止时间,必以筶杯求神指示为准,数十年一以贯之。而天妃如父母顾子般,求必灵验,从不爽应。
却说文宗天历元年(1328年)夏天,海道万户府如同往年一样,筹划组织江南分司运粮北上。船队出洋前行礼祷告后,数百艘粮船从崇明岛浩浩荡荡北驶。行不过几天,海上起了大风,浪潮一堆接一堆,船队前行不得,只得滞留原地。大风刮到第四日,风势更加强劲,排排巨浪肆虐,持续三日三夜不曾停息。
这海上不同陆地。陆上行走快慢由着自己,而海上行舟却被水左右,无浪时扬帆摇橹乘势前行,遇了巨浪却由不得舟人,任你再是有力,终是前行不得,只能迎着浪潮起伏,不停调整船艏。如若不做调整,船体一侧向着巨浪,必翻覆不可。
却说数千人在惊天波涛中苦苦挣扎,哀嚎不绝,祈祷不断。操舟之人眼见天空变暗,心里想着只怕是难以撑过今晚,便弃了舵与众人跪在船板,仰祷天妃神佑。
天色渐渐昏暗。众人还在祝祷时,忽见几盏明灯凌空飘落而下,掩映船队之中,辉耀如同日光。顷刻,风静浪止,原本咆哮的海面顿时静寂。众人正待要站起身时,又闻得异香浓郁,久久不散。只见数千人虽无号令,却齐齐整整地连连叩首感恩。
次日,船队扬帆重又北进,一路畅行抵达直沽。交卸毕,押运官员将此次遭遇强风经过详细禀报海运府,海运府专事上奏朝廷。文宗感念天妃佑助,差翰林国史院学士普颜实理钦赍御香,驰驿致祭。不提。
过了一年,常熟江阴海运千户所达鲁花赤耶律哈赤致仕,朝廷委派秩为正五品的阿剌不花平调接任。这阿剌不花胸无点墨,凭着忠勇和吃苦耐劳挣得这一品秩。
耶律哈赤将职掌之事尽行交割后,对阿剌不花道:“漕运种种艰难,绝非完全人力可为,尤其运粮海道,时有不测风云。因而求拜天妃,既是朝廷定制,亦为人粮安全保障。兹事体大,务必十二分谨慎!”
阿剌不花听了,点点头,却在心里嘀咕:“什么章程?”
阿剌不花不信不拜也就罢了,却执意要改了这章程。达鲁花赤蒙语为“镇守者”的意思,实质上相当于赋予监某州、监某府、监某军的职权,亦即拥有最后的裁定权。忽必烈明白,尽管已登大位,但治理国家,统驭汉人还得要依靠汉族官员。而汉族官员难保与朝廷一心一意,还需要有人来“监”。因此,朝廷设达鲁花赤行使监视,并赋予其拥有定夺和督查贯彻的职权及责任。显而易见,这是专为维护当朝统治而设置的一种特殊职位。自然,充任达鲁花赤的人,当是忠诚于朝廷的蒙古人了。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这是阿剌不花上任后头一趟运粮。待到粮食装了船,属下提醒求拜天妃以定行止时,阿剌不花却道:“拜个什么天妃?粮既装船,速起航!”话音之外,分明是在说,离了求拜难不成运不了粮食?数百艘粮船第一次在没有祝祷的情况下被强行放洋北运。船行途中,偏遇狂风巨浪,数千人众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因阿剌不花的无知与固执,七十余万石粮食,数百条人命被丢在了汪洋大海。
文宗闻奏,极为震怒,立即将阿剌不花撤职查办。文宗恼恨阿剌不花刚愎自用,痛惜数百条人命和数十万石粮食!随即,早朝口谕两件事:第一,加封赐额——在前朝敕封“护国庇民广济明著天妃”封号上累加“福惠”二字,赐额“灵慈”,敕命翰直学士布雅锡理、艺文监太监宋本为正副使,至漕运沿途各庙祭祀谢罪。第二,提升天妃祀典等级,将湄洲祖庙及天津、绍兴、淮安、温州、苏州、昆山、泰仓、杭州、宁波、台州、福州、泉州、南平、莆田白湖等一十八座天妃庙,从州府祭祀提升为朝廷祀典,每年派官依制祭典,不得有误。纲纪整肃,诏令威严。经了此事,每回漕运祭祀天妃,从此再无人敢掉以轻心。
话说文宗的苦心与虔诚,天妃自是感应。对于阿剌不花那次海运失事,在天妃看来,尽管船队出洋未得信报,但也有察查不力的遗恨。以致天妃对千里眼、顺风耳严词申饬,录过在簿;训诲众海神汲取教训,务必精心。在此后的三年里,天妃率水班殷殷守护、勤勤操持,海道漕运不仅船工军士平安,官粮损耗更是百不及一。
第四年春运,朝廷粮船七百八十艘,从平江路太仓刘家港开洋,云帆高悬,浩浩荡荡向北行驶。这天黄昏前,船队行至莱州洋面,却不料大风骤起,潮流遂因风信改变。顿时,水面白浪滔滔,水下暗涌汹汹。但见:风推浪起,巨涛连天撼星辰;浪助风威,轰鸣如雷吞山岳。那木质粮船时而左右歪斜,时而前后颠簸,刚避过浪头,却又被暗涌曲扭得咯吱作响。数万船工惊悚战栗,惶惶不知所措。
面对如此险情,押运官顾不得海水浇泼,跪在船板上恳祷天妃。倏地,霭霭彩云覆盖天空,随即灯火明亮,晶光如虹。只见天妃身着朱衣,翠盖护拥,飘然降至船头,霎时便风平浪静。船上民军眼见天妃显圣,齐跪船板口呼圣名,千恩万谢不绝。
天妃平了风浪,复升至云端对晏公道:“浪涌暂得平息,又狂飙暴雨将至,晓谕船队往东南孤岛泊避。”
晏公领命,旋即莅临船队上空。
待众人叩头谢恩罢,押运官忙归拢漂流四散的船队,正要整理蓬桨进发时,只听一极清晰洪亮的话音传来:“速往东南孤岛暂泊。”
押运官率船队到得孤岛,系缆抛碇毕,海上狂飙复迅发,随之暴雨倾盆而下。船队军民眼看那暴雨惊涛,不无感佩地庆幸道:“若非神灵指示,我等只怕已在龟宫蛟窟里游荡了。”
又过一日,云散日出,风浪减弱,船队这才又续航北上,平安抵达直沽交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