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洼村牛王羽化 马踏潭马祖还秧
第二十七回 牛洼村牛王羽化 马踏潭马祖还秧
诗曰:
莽灭汉兴为民愿,天人合一讨逆奸。
牛王马祖不辞苦,功德存于天地间。
话说昔日黏在屁股后面的莽军,在金鸭山下眼见天兵降临,魂魄俱散,舍命溃逃。刘秀率将士一路追杀,斩首无数,俘虏数千,获马匹数百。追至狮子山,这才收兵扎营,一边恢复休养,一边等待哥哥刘縯。
过了月余,刘縯历尽艰辛,这才与刘秀会师。
随后,派遣回乡的将领募得大批兵丁,化整为零,或扮成走卒贩夫,或装作鼓乐号手,分班编组,昼伏夜行,陆续抵达狮子山。在此期间,原联军被冲散的人马和一些扯旗造反的义军,亦相继前来投奔。前后不长时间,刘縯、刘秀的兵马已达四万余众。
却说四万多人马在狮子山休整,又多是散漫惯了的人,违反军纪的事情便接连发生,不仅日常伙食给养强买强卖、军需物资滥行摊派伤及民众利益,而且更严重的是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强暴民妇民女几乎天天不断,刘縯的家将竟然也在其中。一时间,民怨四起,兵民关系不由紧张起来。
刘秀得知后,联想起过去征战,因无后方供应,所需粮草随地征购,违纪的事情多有耳闻,即使行军途中,马食庄稼、兵摘农户果蔬的事亦屡有发生。现在,兵马迅速壮大,如不严明军纪,反莽复汉的大业绝难实现,心中更加坚定了整肃军纪的主意。
刘秀来到中营,没想到姐姐也正在向刘縯说着同一件事。只听刘璜道:“这段时间兵马迅速扩充,但军纪涣散,接连发生伤及民众的事,绝不能任其蔓延。”
刘秀接过话道:“姐姐说得极是,须得加以整肃。”
刘縯道:“数万人马,发生点事情亦属难免,你们别小题大做。”
刘秀道:“绝非小题大做!若军纪不严,何谈中兴汉室?伤害民众,无疑自毁基础。”
刘縯道:“弟弟有些危言耸听吧?战乱时期,所有举事的人只怕都免不了。”
刘璜道:“哥哥您是否想过,我们的人马必是要与别人不同,真正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这才能得民心。得了民心,方能得天下!”
刘縯听刘璜、刘秀所言也在理,却仍不十分在意,点了点头,道:“如何整肃,你二人拿出章程来。”
次日,刘縯召集众将领,先询问各营操练情况后,这才泛泛强调整肃军纪的事情。最后,由刘秀宣读具体章程:
一、闻鼓不前,贪生怕死者斩;
二、号令不一,擅自行动者斩;
三、散布谣言,蛊惑军心者斩;
四、见危不救,只求自保者斩;
五、奸淫妇女,败坏伦纲者斩;
六、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者罚一百军棍;
七、将校马匹,有食庄稼者,罚将校徒步十月,马饿五日;
……
章程一经宣布,诸将议论纷纷,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赞同的觉得千军万马,应当立下规矩,严明号令,才能成就大业。不赞同的感到方圆画定,捆绑了手脚,便没了那份随意自在。
刘秀道:“章程即规矩、即号令。诸位务必向将士讲说分明,上下一律,无论是谁,定要依规行事。若有违犯,必当严惩不贷!”
众将诺诺。此时,只听负责后勤粮秣、兵马、器械筹措供应的寇恂,说出另一件事情:“原先马匹少,用牛驮运粮草,现在马多,可替代牛运送,闲下来的牛如何处置?”
众将听后,齐道:“宰杀了吃肉。”
寇恂说罢,刘秀、刘璜首先同时想到了大佬黑。
刘秀道:“这些牛有功,宰杀不得!一定要好好喂养,让它们安享天年。”
众将道:“养牛不是件易事,弄不好被莽军掳了去,还不如我们宰杀吃了的好。”
刘秀道:“哪怕给点钱,分散寄养百姓家,也绝不能宰杀!”
众将听刘秀如此坚决,便不再吭声,各自回营操练整肃。
刘璜懂得弟弟的心思。人与牛同为生灵,虽有贵贱之分,但这些牛随军征战,出生入死,立有功劳。尤其那头大佬黑,跟随刘秀多年,人、牛感情笃深,哪能随便让人屠宰!刘璜看着刘秀,不言声地点了点头。
却说大佬黑自打众将说要宰杀它们后,便不再进食。饲养牛的军士禀报刘秀,刘秀同刘璜急忙来到牛舍,守护在大佬黑身边。大佬黑第一天草料不进,在牛舍时走时停,姐弟俩看着心焦;第二天水草不沾,僵立不动,姐弟俩看着心疼;第三日仍是不食不饮,静卧不起,姐弟俩看着流泪。待到第四日午时,大佬黑突然吃起草料来。看见大佬黑进食,姐弟俩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便离开牛舍各自歇息。
待刘秀、刘璜离去,大佬黑使出浑身力气,抵开圈门向后山走去。
却说熟睡中的刘璜、刘秀,于梦中看见大佬黑向他们走来。刘秀因为心疼焦急了几天,不免有些埋怨地道:“你这大佬黑,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水草不进,害得我们着急。”
只听大佬黑第一次用人言道:“有马效力,吾已无用,不如绝食归天。”
刘秀道:“不要说你有功于我,即便现在养起来,需要时你仍能出力。”
大佬黑道:“话虽如此,然有马之后,白白闲养,倒不如早日离去,免得为吾分心。再说,入世一遭,该为之事已了,当该归天矣。”
刘璜听大佬黑言语,总觉得透着玄机,又无法完全明白,便问道:“大佬黑,你所言‘入世’‘归天’是指什么?能不能说得明白些?”
大佬黑道:“时日到时,汝自会知晓。”
大佬黑本已转身离去,却又停步转过头来道:“汝等若日后用得着吾时,不拘何时何地,念叨一声即可。”说罢,这才缓步向后山坡走去。
刘璜、刘秀极是惊异,同喊声大佬黑,即刻惊醒,几乎同时奔出屋门,向后山坡追去。
姐弟俩奔跑至后山坡,一眼看见大佬黑,刘秀顺口喊声:“大佬黑!”
听到这一声喊,大佬黑转过身对着他俩连叫三声,眼里顿时溢满泪水,早已不停地滚落下来。刘璜和刘秀奔至近前尚未站定,大佬黑忽地四蹄蹬地,使尽力往上一跃,整个牛身悬了起来,随即头朝上尾朝下重重着地,瞬间半截身子已陷进山坡里。
刘璜、刘秀惊叫一声:“不好!”扑上前一人紧抓一只牛角使劲往上拉,谁知越拉大佬黑陷得越深,最后只剩得一对牛角露在地面。刘璜不禁哭喊一声:“不能啊!”随着哭喊声,那牛角不再下陷,随之变成了一对尖角石头。
刘秀心中哀痛,着人备些供品,摆在两只石牛角中间,流着眼泪与刘璜一道三拜祭奠。
牛洼村由此而得名。
自此以后,为人类辛劳了一生的牛们,无论是被屠宰前,还是将要老死时,有如人类般灵性,知道自己行将离开尘世,眼泪总会不禁源源流出,凄凉之情,不忍目睹。悲乎?哀乎?
却说对于整肃军纪,一些散漫惯了的将领,明里不说,暗里却不卖力。吴汉本是贩马出身,征战十分勇猛,堪称西汉时的霍光再世——事实上吴汉为东汉所建功勋以及光武帝对他的隆恩正与霍光相同,但在对部属纪律约束上,却是将领中最松弛的一个。现时刘秀整肃军纪,吴汉不敢明抗,但在传谕部众时,言语中便留了余地,露出些意思来。
主将如是,部众心领神会,表面上看似收敛,背地里却做出这样一件事来。
狮子山半山腰有座寺院名白水寺。前些时日,白水河变滚河阻挡莽军,刘秀率众路经狮子山,时值夏秋之交,酷热难当,众军渴极思饮,四处寻找水源。刘秀进到寺内,忽见一井,忙令众人汲取,不料井水浑浊,无法饮用。刘秀不禁长叹道:“天不容我也!”
一旁的刘璜道:“何不祷告于天?”
刘秀即祷祝道:“天若容我,井水何不变清!”
话音甫落,一白龙自井中腾空而起,瞬间不见,井水即由浊变清。众军汲而痛饮,干渴之苦这才解除。刘秀感慨无尽,取名白龙井。现时吴汉、任光两营兵马驻扎寺里。
这白水寺住些和尚,在寺院周边开垦荒地,插稻种麦,倒亦有些收获。吴汉的偏将本就散漫,听出了主将有关整肃军纪的言外之意。这晚后半夜,先是将营里的马赶至稻田大嚼一顿后关进圈里,鸡鸣时分又偷偷将刘秀的白马牵到田里,这才睡觉去了。
次日天亮,只见一寺僧气冲冲闯进营来,对刘秀道:“连自己的马都管不好,整肃个什么军纪!”
寺僧这么一嚷,众军士便围了过来。
刘秀道:“这位师傅,我的马如何没管好?”
“你那马将寺里的旱稻啃得没了!”
“当真?别是看错了?”
“不光是我识得,那边营里的人都识得,哪会看错!”
“马现在何处?”
“仍在田里。”
寺僧说罢,刘秀急与众人同去察看。
还未走到田边,刘秀已认出了白马。
万没料到会是自己的马!“我的马违犯了我定的章程,真正滑稽透顶!”刘秀边走边在心里说。
田边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他们要看刘秀如何处置这件事。
不容刘秀多想,事情摆在那里。只听他道:“诸位,订章程就是立规矩,今日我的马违反规矩,我刘秀就斩了它!”说罢,抽出佩剑,向白马刺去。
与刘璜站立一起的胡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刘秀握剑的手,道:“文叔不可!即便惩罚,章程里明文规定饥饿五日,也不致斩杀。况且,白马初犯,就饶它一次吧。”胡珍自然将马的主人徒步十月省去不说。
刘璜向胡珍投以感激的目光。这种感激不仅仅是对胡珍的出手阻止,还包含着更为复杂的成因。一直以来,在她的心里,始终对大佬黑和白马有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梦中大佬黑所言,她弄不明白,也无法明白。当得知白马违规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后,潜意识里立时迸发出再强烈不过的感觉——这白马除了脚力,更似乎有一种神力,枣阳城内纵身跃过莽军重重围困的那一幕,已然定格在她的脑海里。现在刘秀要斩马,不知怎的这心里头竟然涌动出与大佬黑离世时那般浓烈的感觉来,遂大声道:“且慢!白马罪不当斩,不可为了军纪而破坏了军纪。再说,为什么独独白马跑出来啃食庄稼,其他马怎没有出圈同来?该当将事情的原委弄明白了,再处罚不迟。”
经刘璜这么一说,众人立时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又纷纷议论开来。
刘璜所说,刘秀并非没有想到。他心里清楚,是有人给他故意出了这个难题,而这个难题,又与整肃军纪密切关联,恰恰反映的是其中的强大阻力。事已至此,他决计要借了这件事破除这种阻力——与中兴大业相比,斩匹马又算得了什么?遂道:“大家听清了,我刘秀违反了规矩,当罪加一等——步行二十个月;马违章程,亦罪加一等——饥饿十日。饿十日是死,一剑下去也是死,不如来个痛快!”
吴汉看这阵势,刘秀非要将这件事做到底,明摆着是要将军纪真正严了起来,即接口道:“文叔所做,我等明白。严于律己,是为表率,更是无声号令。只是这马头一回吃庄稼,就饶了这一次吧。”
“对,就请饶了它吧!”众人也齐声劝道。
“要我饶它,除非田里稻谷复生!”刘秀仍是不留余地。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却说白马似乎懂得人言,当刘秀说出“除非田里稻谷复生”的话后,已知没有转圜余地,便四蹄跪地,用尾巴不停地抽打己身,分明是在痛责过错,祈求饶恕。
众人见状,不由得唏嘘阵阵。
刘璜走近马旁,伸手抚摸马首,不禁泪水涌动,恓惶地道:“怎的能让田里稻谷复生啊!”
白马明白刘璜的心思,站立起来,慢慢走到稻田上方的荒坡住了蹄,双眼怔怔地瞅着远方——
白马一灵出窍,急赴五谷帝君处,进得殿来,跪伏道:“拜见帝君!”
炎帝道:“马祖前来,却是稀罕。起来吧。”
马祖道:“事因紧急,不得已贸然求助帝君!”
“何事?”
“吾奉玉帝派遣,临凡辅佐汉主,昨夜被人牵出,误食寺院稻谷。汉主震怒,决意惩处,说什么‘除非田里稻谷复生’,否则,定斩不赦。吾没得法子,只得前来请帝君挽救。”
“汉主非薄情之人,此事事出有因,这就随汝前去看看情形。”说罢,即与马祖飞临白水寺上空。
炎帝看了一会,指着白马站立之处道:“汝即在原地奔动,吾自有区处。”
“谢帝君!吾去了。”
炎帝待马祖离去,又飞临白水河边,道:“白水龙王可在?”
话音甫落,河中央即涌出一堆浪花,白水龙王一揖道:“小龙拜见帝君!”
“事发仓促,为救马祖,务要复生白水寺田里稻谷,少不得有水浇灌。”炎帝说着,指着正在半山腰上跳腾的白马,接着道,“汝或汲或引水至此处,以作急用。”
“那地儿本有泉眼,只是小了些。”
“可再汲些去。”
“遵命!”
再说马祖回到山坡,一灵重附马身,即在原地兜圈跳腾,不一会,荒坡便被踩踏踢跳出一个深坑来,慢慢地竟冒出水来。又过一会,坑里的水迅即泛满,变成了清澈碧绿的深潭。
潭水既满,自然溢出,却是正正流向那块稻田。
潭水一经流入,慢慢漫过田土。接着,众人只见眼前忽地闪过一片绿光,那原本被马吃剩的稻秆变了绿色;又一道黄光闪过,那稻秧即变了黄色;再一道金光闪过,那已泛黄的稻秆早挂了沉甸甸的稻穗来。
眼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幕,众人个个有如梦幻,惊得目瞪口呆。
刘秀恢复平静,先是走到潭边掬水喝了一口,又至稻田捋几粒稻谷,喂进嘴里嚼了嚼,随即仰天长长地舒了口气。
刘璜不显惊异,却有些迷茫。先前是牛,现在是马,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弄明白却又无法明白。
人群里最数那位寺僧镇静。他亲眼见过大佬黑离去时的情景,今日又目睹白马踏潭还秧的全过程,脑中将牛与马发生的事情连接起来,一连点了几下那颗被阳光照射得光亮光亮的头颅,自言自语道:“只怕是道家牛王、马祖显了灵验!”
寺僧言罢,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不言声地回寺里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