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平乱潮退反涨 保北港威灵显应

第六十三回 助平乱潮退反涨 保北港威灵显应

诗曰:

胸怀慈悲济苦难,卓著功勋世代传。

孝女厚德荫考妣,晋封公爵圆心愿。

话说施琅平台后,清廷设道置县,将这台岛治理得逐步稳固起来,不觉已过数十年。到了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五月,有一名朱一贵的明皇族后裔,以朱三太子为名,扯起反清复明的旗帜,聚众在台湾闹起事来,攻陷府城,杀死总兵欧阳凯,占据台厦道署,自称中兴王,建元永和,称孤道寡,与大清分庭抗礼。

事情发生得极是突然,而且势头汹涌,很快波及全岛。道、府、县各级官吏,纷纷逃往澎湖,仅剩淡水一隅为官军固守。

朝廷闻报,诏令南澳总兵蓝廷珍、参将林政等率部赴澎湖,由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统一指挥征剿平乱。待到大军集结完毕,开始征讨时已是次年的六月了。施世骠遂命蓝廷珍进剿。

六月十六日午时,蓝廷珍率舟师向鹿耳门进击。到得台江水道,水师克复平安镇时,正值退潮之际,叛军以为官船必无进攻的可能,因而戒备就有些松懈。

却说退潮受阻,战船前行不得,蓝廷珍又不愿就此撤离,正在踌躇不决时,忽地想起二十多年前施琅平台的种种经历,即在心里默默祷告——他相信天后依然感应。祷祝毕,却见这潮水即止退反涨,如同十五的月亮到了十六仍然圆满一样,十五的潮水到了十六,亦是大潮如旧。此时,海面上又刮起西南风,蓝廷珍急命水师扬帆鼓风,战船无须依循阵式,群涌直入,杀敌立功。

叛军万没料到,极有规律的潮汐涨落却会变化无常,明明退潮,怎的就不退反涨,实在不可思议。待到潮水涨高,官军船队早已蜂拥而至,叛军慌忙迎战,怎奈那官船之上,火炮箭矢齐发,血肉之躯哪能抵挡,叛军放弃阵地而逃。

蓝廷珍得了安平镇,次日又与各战船会师七鲲身,一阵冲杀即占领滩头,与叛军血战不停。

却说水师官兵在滩头鏖战多时,随身携带饮水早已喝完。时值酷暑,又无淡水补充,众军苦渴异常,再不补充水分,体力超常透支,不仅苦战得到的滩头不保,而且即使撤退也无法脱离战场——潮水早已退去,舟船难以抵近接迎。

“如此困局非妈祖万不得解!”蓝廷珍心想,随即双膝跪于滩涂,仰天高声道:“妈祖显灵,赐以甘泉,佑我师征讨平乱!”

祷罢,蓝廷珍命军士就地将那滩涂尽行扒刨,刨得尺许,早有浊水源源涌渗而出。众军士品咂,却觉甘甜,并不苦涩,也不待澄清,伏滩即饮。饮罢,官兵精神大振,复冲杀,直将叛军沿岸阵地尽行攻占。

水师在沿岸立住脚,开始了长达两年之久的岛上平乱。其间,施世骠于康熙六十年(1721年)十月病逝,诏命蓝廷珍接任提督之职。又过不到一年,康熙帝辞世,皇四子胤禛继位,是为雍正。

雍正元年(1723年),蓝廷珍荡平岛内叛乱后,亲到府城大天后宫献“神潮征异”匾,并于上款刻书:“康熙辛丑年六月,余统师平台,舟至鹿耳门时,海潮盈添数尺,舟师得以进剿,攻克安平,乃神明显应之力,因额之志其灵异。”

到了雍正四年(1726年)三月,蓝廷珍奉诏进京,向雍正陈述平乱经过及守御方略。

于台湾之事,雍正帝垂询极是仔细,蓝廷珍有问必答,侃侃而谈,不觉已两个时辰。

蓝廷珍最后道:“台岛平乱,将士除感戴圣祖深仁厚泽,踊跃用命,亦赖天后庇荫,方得克复。臣以为,皇上当御题匾额,以示褒奖。更而,台岛民众,于妈祖之虔诚,绝不逊于大陆沿海民众。皇上赐额,尊顺民意,亦利边陲永固。”说罢,取出早已拟就的《谢恩疏》,呈递给雍正。

雍正是位不苟言笑的帝君,听到臣子如此说,不觉微微露出笑容,接过奏章,匆匆看过,随手放在龙案上,这才道:“去岁监察御史禅济布等,巡视台岛归来,言及天后灵验种种,奏请赐额,已着部议。爱卿今日重提,朕自有区处。你跪安吧。”

蓝廷珍谢恩出宫。

到了五月,内阁拟就赐天后宫匾额“神昭海表”四字,雍正准奏,即挥笔书就如同他本人一样中规中矩、严肃有余、活泼不足的那四个字来,着人制成匾式,悬挂湄洲、厦门、台湾三处神祠。至此之后,雍正帝御题的这块匾额,又多被其他地方的天后宫复制悬挂于正殿。不提。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却说雍正一朝,十载有三,传位其第四子弘历,纪元乾隆,世称高宗,在位一甲子。其间,天后屡屡显应,乾隆亦先后褒封达三次之多,最盛时封天后为天上圣母,七处御题神祠匾额。诚心所至,天后感应。终了,与其祖康熙帝成就了彪炳史册的康乾盛世。一代明主,却又不恋权贪位,到了六十年禅位其第十五子颙琰,改元嘉庆,庙号仁宗。

嘉庆五年(1800年),琉球国尚穆国王辞世,新王尚温继位,朝廷委派翰林院修撰赵文楷为正使,内阁中书李鼎元为副使,赴琉球国册封。使团出行前,嘉庆帝有感沿海民众崇奉天后,灵佑照垂,历征显应,而现时各洋面巡缉兵船及商船往来,均赖神力庇佑,故加封妈祖垂慈笃祜天后,并着册封正使赵文楷赍往福建,敬谨致祭,算是登基后的首次褒封。

赵、李二人于福州致祭成礼后,默祷天后庇护,并掷筶杯卜问此次出使吉凶。看官!这筶杯原为妈祖降魔伏妖之法器,后又成为信众与妈祖联通的神器。此器一面凸出,一面平整,凸为阳,平为阴,将平整的两面重叠,正好形成一卵状物,呈混沌未开之状,昭示道之一元之意。问卜时祷者将两片筶杯捧在手中,诚祈所祷之事后向香案掷出,若一片凸面朝上,另一片凸面朝下,则为圣杯,意含所祷之事顺遂;若两片凸面朝上或者朝下,是为事有不谐或者需要禳解。当然,每一卦象所含因由,纷繁复杂,卦师依呈象自能解说分明。

先是赵文楷卜问头号船。当他将两只筶杯掷于香案时,呈一阴一阳,是为“阴阳圣”,又得诗四句,曰:

牧羊此地已经秋,今日还乡叹白头。

忠道已成名已遂,但看麟阁姓名留。

解曰:“苏武还乡之象。”借了西汉苏武出使匈奴,虽被羁押牧羊一十九年,但最终得以平安归来之寓意,预告这归期吉利,再是明白不过。

李鼎元卜问二号船,又得“阴阳圣”,亦有四句诗:

运行坎坷免施为,犹是荆山抱璞悲。

璞本有成云有诈,来时不必泪双垂。

解曰:“卞和献玉之象。”

赵文楷、李鼎元所以专意筶杯卜问,主要原因在于二号船无龙骨。舟船无龙骨,结实度降低,抗击风浪袭击自然弱了许多。筶卜之象,说的是卞和献玉的故事——楚国琢玉能手卞和于荆山得一璞玉,内含稀世宝玉,先是捧着见厉王,厉王以欺君之罪砍下卞和的左脚。厉王死,武王继位,卞和再捧玉见武王,又被武王以同样的理由砍下右脚。卞和抱着璞玉在荆山下哭得泪干继之以流血。后来文王得知此事,命人剖开璞玉,稀世之宝——和氏璧终得见了天日。此卦借了这则故事,寓含过程曲折,结果却完满的意思,大可无需忧虑。

赵、李二人筶杯卜断罢,迎请安奉天后、尚书,即扬帆起航。

却说两艘使船,往返费些时日,海上虽有颠簸,却无大碍,自然平顺。待到使船归来,早有总兵倪定德在港口迎接。

这倪定德早先在朝与赵、李同僚,后来外放为总兵,其时,在福建沿海率战船清剿蔡牵等海匪。

寒暄过后,倪定德道:“两位大人出使琉球,能平安归来,实是幸运!”

赵文楷不禁疑惑,道:“此话怎讲?”

倪定德道:“七日之前,暴风突起,击沉水师船艇数十只,海贼蔡牵舟船四十余只尽数覆没。算算时日,当是两位大人返航途中,却也不是幸运?”

李鼎元道:“损失何以如此之重?可曾向天后求助?”

倪定德满脸愧色,道:“起先疏忽,才招致如此结局。”

赵文楷安慰道:“尽管有损失,贼船却也尽遭覆没,有失有得吧。”

倪定德苦笑,算是对同僚安慰的回应。

闲话少叙。却说赵文楷、李鼎元回到朝廷,将此次出使经过拟一奏疏,无非册封仪式、新王感恩、永通和好,等等,对天后助佑只是一笔带过。

奏疏是正使赵文楷主拟的。对天后之所以一笔带过,因为在他看来,出使前皇上刚刚敕封,绝无再行褒奖的可能,而李鼎元却想到了另一层报答天后的理由来。

赵文楷主拟的奏章上呈不久,李鼎元随后又上疏,吁请加封天后之父母。之所以再上奏疏,在李鼎元看来,敕封圣父母亦是对天后的褒奖。以此,他在奏章里这样写道:“臣自京陛辞后,谨遵圣训,沿途每遇天后行宫即斋戒进香,遍阅后殿俱未追祀后之父母。”说的是出使琉球时,从京城至福州沿途敬香天妃庙,发现没有一处敬奉天后父母的庙堂,点出上疏的由头,接着写道:“窃念天后以孝女成神,志或未尽,似应追封崇祀,以迓神庥。”这个理由不错!天后性孝,追封圣父母,当是天后圣愿。

“谨按:后父名愿,宋初官都巡检。宝祐元年,因教授王里之请,后父封积庆侯,后母封显庆夫人,后兄以及神佐皆有锡命,此后未经加封。”李鼎元在这里说的是南宋理宗宝祐元年(1253年),时任仙游县教授,后在宝祐四年(1256年)中进士、累官中书舍人的王里,具状奏请为妈祖父母褒封。当年,理宗即敕封妈祖之父积庆侯、母显庆夫人、兄灵应仙官、姊慈惠夫人。在这里,李鼎元所说“此后未经加封”却有遗漏。因为,元朝至正十年(1350年)二月,顺帝分明曾专门加封天妃父为种德积庆侯、母为育圣显庆夫人。大概在这位中书舍人看来,宝祐之封与至正之封为同一阶位,均在侯爵之列,只不过是侯爵爵位前加封字数多少而已,不足以提及,而此次上疏则显然要达到晋升爵位的意愿。

“合无仰恳皇上天恩,特赐褒封于天后行宫后殿设位崇祀,以答天后孝思,以昭圣朝锡类之盛典。是否有当,伏祈皇上睿鉴,敕部核议施行。”意愿含蓄其内,相信皇上圣聪睿智,给予当臣子的所期盼的褒封。自然,“在天后行宫后殿设位崇祀”,更是应有之义了。

李鼎元的这道折子,议准的结果极是圆满——

嘉庆六年(1801年),礼部奉旨议准,依照雍正三年(1725年)追封关帝先代之例,敕封天后父为积庆公、母为积庆公夫人,并内部行文福建巡抚、江南河道总督,于兴化湄洲及清口惠济祠二处天后殿制造牌位,春秋致祭。

终于,李鼎元的愿心得以实现。

自嘉庆后又历经道光、咸丰、同治三朝,每遇出使、平乱等大事,天后屡有显应,当朝亦屡有加封。直到光绪帝止,有清以来,大清王朝先后敕封天后一十五次,累叠褒封形成四字一组共六十四字的神牌封号——

护国庇民(康熙)、妙灵昭应(康熙)、弘仁普济(康熙)、福佑群生(乾隆)、诚感咸孚(乾隆)、显神赞顺(乾隆)、垂慈笃祜(嘉庆)、安澜利运(道光)、泽覃海宇(道光)、恬波宣惠(道光)、导流衍庆(咸丰)、靖洋锡祉(咸丰)、恩周德溥(咸丰)、卫漕保泰(咸丰)、振武绥疆(咸丰)、嘉祐(同治)敷仁(光绪)天后之神。这是后话,不提。

话说同治元年(1862年),台湾彰化一带,有戴万生聚众作乱。这戴万生为本地人,匪气十足,杀戮成性。自作乱以来,所到之处,不论官民,凡有抵抗者,一律诛杀不留。一时间,匪情汹汹,人心惶惶。

起先,戴万生带领叛匪欲攻大甲。其时,大甲民众叩祷天后,天后降乩曰:“今夜有大难。”随即度符焚化。戴匪正要攻击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风起云涌、雷电交加,瓢泼大雨如注,叛军火药来不及遮盖,全被雨水浇透。火枪火炮失了火药,变成无用之物,解了大甲一时之困厄。大甲一带信众感恩天后,尊妈祖为雨妈。

又过几月,叛军占据彰化,继而攻陷彰化与嘉义两地交界之咽喉要道六斗,汹汹向嘉义城进逼。攻取嘉义,定是先要夺取北港。而在朝廷看来,必是要调集足够兵力征伐,万不能让贼势蔓延,尤其嘉义地理位置重要,非固守不可,如若丢失,四周郡城岌岌可危。

朝廷的判断不可谓不准,思虑亦不可谓不全,但问题在于,如何将谋划的企图实现,保北港乃至嘉义周全,是件火烧眉毛的急事。而现时,清军征战乏力,兵力调集缓慢,拿什么解救燃眉之急?其时,穆宗仅六岁,东西两宫太后听政,衰落之象早已显现。表现在军事上,这场规模并不大的暴乱,竟然耗时一年之久方才平息。其中最为关键的嘉义之围,并非官军,而是北港义民解除的。

正月十四日,北港民众一如往年,已于前几天请出殿中妈祖金身,开始了规模宏大的出游活动。只见那巡游队伍,前有仪仗、仪卫、清道,中有彩车、马队、车鼓跟进,后有銮舆、执事跟随。巡游队伍走街串巷,走走停停,间或摆龙舞狮、跳棕轿、摆刀轿、吃钢花,赢得喝彩掌声如浪潮般此起彼伏。各家各户早在门前摆了香案迎驾,每人手捧一束香静候,待妈祖銮驾出现,就地跪拜,作揖叩头,放一串鞭炮为妈祖壮威,烧一堆篝火为妈祖烘脚,祈盼妈祖绕境,扫荡妖氛,庇佑合境黎民平安昌盛。

出游盛会已持续了数天,今天午夜銮舆将要回到正殿——送神安坐。

巡游队伍浩浩荡荡正在向天后宫进发。天后在空中俯视众生,这些虔诚之民,眼看要遭受灾劫,而征讨官军却渺无音讯,圣心早已震动。銮舆进得殿院,刚一落轿,一侧的轿担忽然飞起,直立香案之上。

众人惊异,忙叩头祷问。天后于空中握了轿担,急书道:“今夜子时速以黑布制旗二面,各长七尺五寸,上书金精、水精大将军字样立吾庙庭左右。”众人遵妈祖示谕,即敬谨制备,却不知作何用途。

待到戴匪逼近,民众惶惶,聚议不决,齐至天后宫掷杯卜问。先是,掷杯遁逃,却是凶象;再卜拒战,筶杯呈吉象。众人即分头做些增垒浚濠、聚民习战的准备。刚刚有些眉目,戴匪已至。守护北港的义民因是民团性质,缺了旗帜,众人此时才想起天后旨谕制旗的事来,忙到宫中迎请两面黑旗为前队守御。

众人举了两面大旗,与匪兵相遇,尚未开战,却见匪兵慌忙逃遁。众人不明所以,疑或有诈,也不敢追逼。又过两日,匪兵焚新街,激起民愤,众人复扛了大旗赴援,救出被掳青壮男女,俘获贼匪数人。

民团首领命将俘匪押至,问道:“何以前日不战即退?”

俘匪道:“那日里看到黑旗之下,人马甚众,长大异常,金甲耀目,剑戟森严,疑为神兵,故不敢战。”

众人这才晓得,妈祖派遣金、水两大将军率了黄蜂兵丁助战,齐至宫中叩谢,勇气倍增。自此,每战必以黑旗先导,贼匪望风而逃,义民趁势掩杀,屡战屡胜,持续两三月,擒斩匪徒数百,港民死伤不及二十。

待到七月,官军至,民军合为一处,收复新街,嘉义之围解除。再过几月,几经激战,官兵直捣戴匪老巢,叛乱随之平息。

经了此事,本已非常虔诚的北港民众,心里又烙印了一层深深感悟——有妈祖同在,什么都不怕。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