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祖佐助激风雷 牛王感应除虎豹
第二十九回 雷祖佐助激风雷 牛王感应除虎豹
诗曰:
篡逆称制起烽烟,穷兵黩武亦枉然。
昆阳城外雷雨时,新莽王朝云烟散。
话说刘璜眼看夫君中箭身亡,强忍悲痛,带领千余人马回到昆阳。尽管,自举兵起事以来,刘璜从血腥的战场走过,经历无数将士阵亡的悲痛,心理上早就有了比一般人更强的承受力,但夫君的突然离去,对她仍不啻晴天霹雳!于他们而言,众里寻他(她),姻缘来得晚,比之常人,大龄成婚本就十分珍贵。而更为重要的,则是如他们这般夫妻,相同的志趣凝结在一起,比之常人内涵深厚许多,为着汉室复兴,为着天下苍生,这是一般夫妻所不具备的。尤其,蹚过成河血流的洗礼,经受舍生取义的考验,更非一般夫妻的感情所能比拟。诚然,对他们来说,在选取这种人生道路的同时,便亦选择了付出和牺牲。然而,这种付出和牺牲的准备,虽然做得很足,但在真正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又显得是那样的脆弱!
刘璜回到昆阳,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既不愿接受更无力承受,眼前定格的是夫君中箭阵亡的那一幕,悲恸欲绝,几度昏厥。过度的悲伤使她时而清醒时而处于一种幻觉中,似乎那是一个梦,一个噩梦,它不是真实的,整日神情恍惚,双目呆滞。
刘秀对姐姐的遭遇,也是悲彻骨髓。于他而言,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已取代了母亲的位置,那种深厚感情,何止是成长过程的百般呵护和无微不至的关心,更是连母亲都无法做到的在艰难创业中的鼎力帮助。姐姐聪明睿智,举事以来所遇种种凶险,都是因为得姐姐襄助而一一化解。在他心目中,姐姐有如神灵般,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她,进而产生出一种强烈的依赖感——只要有姐姐在,心里就踏实。
原本,这次让姐姐与胡珍一同出征,为的是即便遇有凶险,姐姐当会如往常一样化解于无形,谁知结果并不遂愿,反倒胡珍身死疆场!他弄不明白,姐姐的那种神奇这回怎的就不灵了?残酷的现实他不愿接受又不能不接受——这也许是命吧。他只能在心里这样说。
刘璜在极度的悲痛中过了三天,刘秀整日整夜地陪伴了三天。姐姐时而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地痉挛抽搐,时而又痴痴呆呆如幻如梦般,他的心如刀割、如油煎。他暗暗发誓,要在有生之年,尽一切努力,关心姐姐,照顾姐姐,让姐姐过上比一般人更幸福的生活。
第三日下午,莽军已临近昆阳,王凤忙召集将领商议退敌之策。刘璜挣扎着坐起来,极度虚弱地对刘秀道:“快去吧,事关生死存亡,一旦城破,何止是万千性命,攻打宛城也会前功尽弃!”
刘秀点点头,道:“请姐姐安心,我会力主守城御敌。”
却说王莽为剿灭汉军,一举铲除心腹大患,这次赌了血本,毕其功于一役,尽发各州郡兵将百万、甲士精兵四十二万,征召数百懂兵法者充当军吏,又选练武卫,招募猛士,其中合三匹马之力当不能敌,与刘秀曾经牛虎相斗过的巨无霸亦在其中,被任命为垒尉。只这巨无霸所驯服之兽,除了虎豹,还有犀牛、大象,驱于阵前,耀武扬威。秦汉以来,如此出师之盛况从未有过。
却说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本是平庸之辈,偏又骄横固执、刚愎自用。击败阳关汉军后,在先征讨宛城还是先攻打昆阳上,大将严尤老谋深算,献策道:“昆阳城郭不大,却极坚固,尽管守城兵将不多,恐一时难以攻破。汉军主力在宛城外,刘玄又在彼处,故宜先征讨宛城。宛城取捷,昆阳不攻自破。”
只听王邑道:“昆阳城虽小,乃兵家必争之地。破得此城,扼住要塞,再战宛城,破刘玄小儿易如反掌。”
王寻原已与王邑商议过,此时道:“区区数千反贼,有何惧哉!先屠此城,踏血而进,再灭宛城叛军。”
天当灭莽。按当时的情势,严尤所陈之策不能不说是对的,但偏偏王寻、王邑不予采纳,最终使整个局势发生了根本性的惊天逆转。
再说昆阳城内,成国公王凤是更始帝委派主持昆阳方面的大员。阳关一带失守后,王凤闻莽军盛兵前来,在守城与弃城的抉择上犹豫不决、左右摇摆。其时,城内人心恐慌,将士顾念家眷,极力主张弃守昆阳。直到兵临城下,王凤还在召集众将商讨对策。
将士惶恐,不是没有道理。昆阳汉军,只区区八九千人,面对百万之师,以一当百,方才平手;以一胜百,方可言胜,谁都明白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正是这种几乎没有成功几率的事情,在后来的战事进程中,生生变成了事实,成为以小胜大、以少胜多的特例。
众将的意见自然一面倒——弃守昆阳。
刘秀力排众议,道:“现时城内,兵寡将少,是不争的事实。面对强敌,只有戮力同心,才有可能建立不世之功。如若弃城分散,当被莽军悉数歼灭,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将全部丧失。况且,宛城尚未得手,又不能相救。更为严重的是,一旦宛城失利,汉军当无立锥之地。因而,大家应同心协力,建立功名,而不应只想着妻室家小与财物!”刘秀放眼的是全局,而众将顾及的是眼前。
众将听刘秀这般说,纷纷恼怒地质问道:“刘将军有胆量!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莽军百万,我才九千,请问兵在哪里将又在何处?”“难不成让我等白白做无谓牺牲,便可成就将军所言不世之功?实实难以苟同!”
刘秀听后,大笑一声起身而去。
刘秀的笑里饱含凄凉。这凄凉,有对包括姐夫胡珍在内的阵亡将士用生命换来的局面行将丧失的悲哀。刘秀的笑里尽含讥讽。这讥讽,有对包括王凤在内的将领鼠目寸光只知保现有又不知如何保现有的嘲笑。
刘秀走进姐姐屋内,忧郁之色呈现在平日里喜怒哀乐不轻易流露的脸上。刘璜挣扎着坐起来,问道:“事情商量得不顺遂?”
刘秀道:“何止是不顺遂,这些人决意弃城而去!”
刘璜道:“弃城而去?这可就难了!”
刘秀道:“是啊,原本我还在想,只要大家齐心,拖住王莽大军,于攻克宛城极为有利。届时,我再到郾城、定陵搬取援军,坚守一段时日,待攻下宛城,合两路兵马与莽军决战,当是建立不世奇功之良机,谁知这些人不作此想!”
正在说时,却见一校官急进门禀报:“刘将军,众将请将军前去议事!”
这倒出乎刘璜、刘秀的预料。
原来,刘秀离开后,探马急报:“新莽大军已至城下,军阵数百里不见其后。”众人无措,这才又请刘秀商议。
众将见刘秀复至,齐声道:“还请刘将军主持,商议退敌之策!”
刘秀遂将守城拒敌、搬取援军的想法和盘端出,最后道:“昆阳虽小,意义却非同一般。我等坚守数日,待攻下宛城,便是我汉军与莽军决战之时!”众将听罢,齐声道:“愿听刘将军调遣,共守昆阳!”
随后商定,由成国公王凤、廷尉大将军王常守城,刘秀搬取援军。
当刘秀再回到姐姐居处时,满脸凝重。刘璜道:“依你所想而行?”
刘秀没有言声,只是点了点头。
刘璜道:“吉人天相,放胆去做。我决不言成败在此一举,只说成功在此一举!莽军虽盛,人心却不齐;我虽兵微将寡,却戮力同心。常言道,众志成城,何况,汉兵已是置绝地而求生。搬得援军,宛城师至,逆转局势,弟弟当建旷世奇功,千古传颂!”
刘秀听了姐姐一番话语,心里头不仅仅是多了几分安稳,更增添了信心。每遇艰险,唯姐姐才能给予他这种安稳和信心。刘秀对这位姐姐,在无数次事实面前,由信而敬,由敬而尊,又由尊而产生依赖。
当晚,刘秀带骠骑大将军宗佻、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史称十三太保,由南门出城搬取援军。此时,先期抵达的十余万莽军已将昆阳城四面包围,刘秀十三骑左冲右撞,硬是杀出一条血路,这才突围出去,及至郾城、定陵,调得两地兵马,昼夜兼程,驰援昆阳。这且按下慢表。
再说此时的昆阳,新莽大军早已兵临城下,以百万之师围城十数重,列营无数座,旗帜蔽野,钲鼓之声传百里;尘埃连天,剑戟森森慑胆魂。虎豹咆哮,犀象狰狞。云车十丈,堑壕蜿蜒。积弩乱发,矢如雨下。城中百姓到井边汲水,都要身背门板挡箭。弹丸之昆阳城,势如泰山压顶,危如累卵。
看看城池不保,成国公王凤派人向莽军乞降。王寻、王邑不准,决意要踏平昆阳,血洗全城。
乞降不准,没了退路,王凤及众将士完全断了其他念想,只剩得坚守抵抗一途。小小昆阳城,激战多日竟岿然不动!
这一日,刘秀率步骑千余人先期抵近昆阳,距莽军四五里处安营布阵。王寻亦派数千人迎战,数战不利,被刘秀斩杀千余人。待后续援兵至,刘秀精选三千勇士,组成敢死之师,亲率向莽军中营发起攻击。
刘秀突围出城搬取援兵,仍沉浸在悲痛中的刘璜,内心又增添了如焚的焦虑。因为她十分清楚,信心和斗志是一回事,实力才是根本。莽汉两军,悬殊百倍,胜算当亦百不及一,即便顺利搬得援军,仍不能从根本上扭转这悬殊差距。思来想去,没得办法,叹口气:“只能靠天佑了。”
这一日,闻刘秀率援军与莽军激战,刘璜勉强拖着尚未恢复的孱弱身子到城楼上瞭望,只见尘土飞扬,杀声震天,却不知胜负如何,内心焦急更似油煎一般。
刘璜正在焦急中,却见李通也在城楼上。刘璜知李通精通天象卜断,即移步上前道:“兵势凶险,可测得结果?”
李通道:“昨夜观天象,有流星坠入莽营中军,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此谓营头之星。营头之所坠,其地必覆军杀将,血流千里!”
刘璜心中一动,道:“但求上天助佑!”
当刘璜“但求上天助佑”音落,功曹早已有了感应,关注起这昆阳城来。
刘秀率三千勇士,从莽军中营突进,如入无人之境。
当真是天意!莽军大司徒王寻狂傲得昏了头,面对汉军援兵,竟然下令各营各自战守,不得擅自襄助,以致刘秀突入中军,莽军左右邻营果真视若无睹、见死不救,任由汉军冲撞。激战中,王莽的这位狂妄大司徒王寻被杀,中军大营崩溃。
刘璜在城楼上看到莽军中营激战,却不知是莽军统帅被杀。战事凶祸,关系弟弟须臾安危,实实揪心!她再看近处,莽军阵前,虎豹犀象徘徊,甲士列队森严,攻城云车迭出,积驽乱箭如雨。刘璜十分焦急却又束手无策。她刚将目光移开这纷争血腥的场面,却见天际有几朵被尘埃遮罩得黄中带红的残云,即闪出一个念头:“乞望天神,遣来雷雨,霹雳长空,震杀莽军!”
值日功曹急向玉帝禀奏:“云霄请求雷雨助阵!”
玉帝道:“着东海龙王进见!”
不一时,龙王至,礼罢,玉帝道:“昆阳一带雨水何时洒降?”
龙王道:“禀玉帝,十日之后。”
玉帝道:“提至今日,务必将三期之雨集中豪降!”
龙王说声遵旨,出了灵霄殿,张罗起兴云播雨的事来。
待龙王离去,玉帝略一想,又对功曹道:“宣雷祖!”
雷祖进殿,还未及行礼,只听玉帝道:“新汉两军,昆阳对垒,此役关乎汉室之兴。云霄恳祈雷雨助阵,东海龙王已前去,虽备三期之雨,然尚显不足。汝速前往,佐助汉军。雷电风雨使出手段,着力十成,摧枯拉朽,以显天威!”
雷祖躬身一揖道:“遵旨!”旋即离去。
龙王这厢刚刚就绪,雷祖带邓忠、辛兴、张节、陶荣四天君及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已至。龙王见是雷祖诸神,急忙行礼道:“小龙拜见雷祖!”
雷祖道:“龙王免礼!”
龙王道:“小龙奉玉帝旨意,前来为汉军助雨,现已准备就绪,这就行雨!”
只听雷霆欻火律令邓天君道:“且慢,雷祖亦奉玉帝旨意前来助阵,一切听雷祖号令!”
龙王道:“遵命!”说罢,退在一旁等候。
还在邓天君说时,雷祖张开神目,朝那昆阳城望去,只见莽军攻城正急,云梯折上翻下,簇簇积矢如雨,云霄站在城楼上,满脸尽是焦虑,即在心里道:“这就助汝!”
雷祖收回目光,再看龙王已兴三期之雨云,若放在平时,早已厚重,但今日助阵,仍显薄了些,遂对云师丰隆道:“增云!”
丰隆接令,摆动宽袖,将八方云气尽收袖中,随即又鼓了袖口,那云雾便滚滚急涌而出。
刘璜祈祷罢,早见天空远处的那几朵残云迅即围拢一处。起初,团团絮絮,如魔幻漫空骤增;滚滚翻翻,似万马铺天腾涌。后来,云团越增越厚,越厚越黑,直向昆阳城扑来。至昆阳上空,却已十分低沉,离地只仅数丈高,当真是黑云压城!
看看云层增厚,雷祖对电母道:“掣电!”
只见朱裳白裤、清丽端雅的电母秀天君两手各执一面雷电镜,左右横竖,连连运光,道道电光直透苍穹。
莽汉将士看时,只见乌云翻滚处,一道道金光随即穿透厚重的云层,闪烁不息,横如练,形同飞龙走蛇;竖似剑,分明耀眼夺目。
随电母运光,雷祖又对雷公道:“击雷!”
雷公乃周文王之义子,助周伐纣捐躯后,敕封雷部,司职鸣雷。听得雷祖号令,雷公遂将手中的两只紫金锤使着劲接连对击。
待到电光闪过,随之而来的便是几声震撼心魄的炸雷响起。霹雳之声,悬于头顶,轰轰隆隆,山鸣谷应。山鸣时,势如千军排山倒海;谷应时,似有万钧之力天崩地裂。随着雷鸣,对阵的莽汉将士分明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剧烈颤动!
雷电尚未过去,风伯早已从肩头上取下芭蕉叶状的风火扇,正待要扇动,又听雷祖道:“倾雨!”
这风伯却愣了。一般是云、风、电、雷、雨,极少是云、电、雷、风、雨,绝少是云、电、雷、雨、风,今日怎就不按部就班了呢?
风伯正纳闷时,龙王已将原本分作三次降洒的雨水全部一次倾降,雨师又从东海汪洋里用盂边舀边泼洒而下。
惊雷接连不断,顷刻间暴雨亦随之从天而降。起先只是雨注连连,随即便瓢泼而下。只见这豪雨,疾如注,纵横沟壑浊浪翻滚;密似幕,对面咫尺容貌难辨。
增云、掣电、鸣雷、倾雨,雷祖最后这才道:“行风!”
风伯忙将风火扇朝着昆阳城上下扇动数次,随即又将扇子垂直倒立,双手不停地搓动扇把。
起先,雷雨未至,天空极是沉闷,待雷鸣雨注时,也没得半丝风声。哪知此时突然狂风骤起,好一场暴风!呼啸来时,走沙石屋瓦飞奔;无影去处,只留得断墙残壁。风乍起还由南向北猛刮,不一会,却形成了硕大无比的旋风,将昆阳城方圆百十里裹在旋涡内,大旋风中又生出无数个小旋风,生生旋转得分不出东西南北,碗口粗的树木被连根拔起,莽军将士何止惊恐畏惧!但见:虎豹股颤,犀象乱窜;将军丧魂,兵士破胆;刀脱矛落,手酸脚软;兵戈纷争,成败在天。
却说巨无霸所训巨兽,被连续的炸雷狂风,早已惊得野性大发,挣脱樊笼四处奔窜,见人伤人,遇马伤马。刘秀急令:“放箭!”众军士忙拉弓射箭,霎时,成百上千支箭镞透过雨幕,就近将行走笨拙的大象犀牛立时射杀,那虎豹因奔窜敏捷,毫毛不曾损得一根,仍发狂窜跃,四处伤人。
“击杀莽军,须先除了这些畜生。”刘秀暗道,不禁又想起大佬黑来,“若是大佬黑在,何惧这些虎豹!”
心念甫毕,只听得哞哞声连连传来。雨幕里忽见大佬黑率了雄壮牛群,拦住发威的虎豹,连挑带抵,生生杀个干净。末了,大佬黑对着刘秀又连叫三声,倏地与牛群一道不见了踪影。
刘秀感动,不禁大喊道:“大佬黑!”
刘秀既已破中军,所率敢死之师连日屡胜,胆气愈发劲足,以一当百,奋勇冲杀,又后续援兵源源不断,攻杀凌厉,势如破竹。莽军自主帅被杀,军心动摇,雷电风雨又摄魂破胆,早已乱作一团。
此时,被围困多日的昆阳城内汉军倾城而出,内外合力共击,喊杀声伴着雷声动地惊天。霎时,莽军溃败,兵士竞相自顾奔走。百万之众,唯恐落后,你争我抢,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溃军至滍水河边,将士争相抢渡,因河水陡涨,溺死者以万计,河水为之堵塞。王莽的大司空王邑,惶惶如丧家之犬,带着少数亲随踏着莽军尸体逃回了洛阳。
刘璜在城楼上,对着灰暗的长空,一连拜了三拜。
王莽倾全国之力,集结百万之师,被刘秀不足两万人马击败,覆灭于昆阳城下,从根本上撼动了新室基石,这是更始元年(23年)六月的事。到了同年九月,仅仅过了三个月,汉军便攻入长安,王莽死于乱军之中,新政即告覆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