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水

西安的水

史书里关于“天府之国”的最早记载,说的不是一般人印象中的四川成都平原,而是关中的八百里秦川。据司马迁《史记·苏秦列传》记载,公元前338年,苏秦游说秦惠王时说:“秦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也。”后来,张良建议刘邦定都关中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汉书·张陈王周传》)由于气候温润,土地肥沃,物产丰盛,从先秦到元、明时期,关中地区一直被称作“天府”或“天府之国”。

居于关中中心地带的长安自然是“天府”之首府。除了作为十三朝皇都的显赫地位之外,周边的八条河流也为长安增色不少,故有“八水绕长安”的美称。所谓八水,指的是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它们流经长安城四周,均属黄河水系。如果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那么,八水就是长安的母亲河了。这八条河流中,黄河最大的支流渭河流程最长,流量最大,自西向东,曾横贯秦咸阳,后绕汉唐长安及明西安之北,于潼关注入黄河。另外七条河流均直接或间接注入渭河,但却因为地势而不再向东流。渭河最大的支流泾河,发源于宁夏泾源县,沿西北东南走向,流经甘肃、陕西,于西安市高陵县蒋王村汇入渭河。它是八水中唯一一条位于渭河以北的河流。沣河发源于秦岭北麓的沣峪,由南至北绕长安之西,北经咸阳,在沣东街道沙岭村汇入渭河。沣河大体上是南北走向,渭河在咸阳以西呈西南东北走向,两河之间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沙河相连接。沙河东起长安区马王村,西接咸阳钓台街道马家寨,因河床为沙底而得名。沙河虽不在长安八水之列,但却有着奇特的作用,它实际上是沣河、渭河的一条分洪支流:当沣河溢满时,分洪到渭河,当渭河涨水时,又会倒灌至沣河,沙河就成了双向河。在雨量充沛、河水泛滥的时候,沙河的这种调节流量的作用便显得尤为重要。涝河古称潦水,发源于秦岭,绕长安之西汇入渭河。潏河发源于秦岭北坡的大峪,绕长安之南,向西与滈河合流于秦渡镇附近汇入沣河。滈河发源于秦岭北麓石砭峪,绕长安之南,与潏河在秦渡镇附近汇合后向西注入沣河。浐河发源于秦岭北麓的蓝田县汤峪,绕长安之东,在广太庙附近注入灞河。灞河发源于秦岭北麓的蓝田县灞源镇,自东南而西北,经长安之东汇入渭河。

绕行在长安东西南北的这八条河流,不仅为皇都提供了秀美的自然环境,而且孕育了历史文化基因。西周的丰、镐二京就建在沣河东西两岸。秦咸阳城跨渭河而建。汉长安城西临沣、渭交汇处。渭河以南的沣河流域为秦、汉上林苑的范围,是南依终南、北濒渭水、方圆300里的皇家狩猎、游览之地。西汉文学家司马相如在著名的辞赋《上林赋》中有生动的描述:“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1986年1月,在咸阳秦都区钓台乡资村西南沙河段发现古桥(一号桥)遗迹,粗壮的木桥桩深埋在河床的细沙下。1988年5月,在其附近又发现了二号桥,规模、建制与一号桥相仿。据《水经注》记载分析,沙河系沣河的古河道,那么,沙河桥当属古沣河桥,是从长安前往上林苑的重要通道。这一发现,也为我国桥梁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实物依据。灞河原名滋水,春秋时期秦穆公为了炫耀其霸业,将其改名为灞河。河岸上遍植柳树,春天柳絮纷飞如雪,遂成“长安八景”之一的灞柳风雪。唐在此设驿站,为东出长安的必经之地。人们在这里为亲友折柳送行,吟出多少千古名诗。渭河发源于甘肃渭源县,流经陕西八百里秦川,流域多为黄土高原,农业发达,植被破坏严重,河水因挟带大量泥沙而混浊。泾河流域多为高山丘陵,被原始森林覆盖,较少遭到破坏,河水泥沙含量低而清澈。泾河与渭河交汇处形成一清一浊的自然景观,此即成语“泾渭分明”的诞生地。《诗经·邶风·谷风》有诗句云:“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朱熹集注》解释说:“泾浊渭清,然泾未属渭之时,虽浊而未甚见,由二水既合,而清浊益分。”后人用“泾渭分明”比喻界限清楚,是非分明。古人认为泾水浊而渭水清。可惜,到了近现代,浊的是渭而非泾,清的是泾而非渭。

说来令人费解,被八水环绕的长安却是一个缺水的城市,尤其缺少饮用水。汉唐时期,开凿多条引水渠把周边的河水导入城内,解决了用水问题。明清以来,引水渠渐被毁坏,缺水问题突显出来。解放前至解放初没有自来水之前,西安人喝的是井水。几乎每个院落都打井,但是打上来的水因为含氟量高而咸涩不堪,西安人称之为“苦水”,只能用来洗涮,不能饮用。从含光门到西大街一段地下有一条“水脉”,在此打井,出水甘甜,成了西安人的生命之泉。这条街就以“甜水井”为名,并且随之出现了卖水的行业。西门瓮城里有一口大井,4个辘轳、8个大桶,不停地打水,由卖水者挑担、拉车送到全城各处,供商号、居民使用。那时,甜水买卖以水牌(类似于现在用来买纯净水的水票)作凭证。当然,西安人所说的甜水井并非特指某一口水井;甜水井的水也并非真的很甜,只是没有咸苦味罢了。(吃饭时西安人问你甜不甜,那是在问你味道淡不淡,淡的话就加点儿盐,而不是问你够不够甜、要不要糖。)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泾河、渭河早已分不清孰清孰浊,都变成黄汤滚滚了,留给后人的只是一个“泾渭分明”的传说。但是,在我的童年时代,源自秦岭的几条河流的水还是清的。就说沣河吧,全长仅有80多公里,出山后便很快汇入渭河,两岸又多为水田,所以河水四季常清,沣渭分明。如今,连沣河水清也成了传说,长安八水不再那么“眉清目秀”了。20世纪60年代,修建宝鸡峡,引渭水上原,灌溉渭北高原万亩旱田,再加上渭河的另一支流千河上修了冯家山水库,如此少进多出,渭河流到西安的水大大减少。改革开放以后,社会经济飞快发展,城市规模不断扩大,人们在生态环境方面付出了沉重代价。疯狂挖沙使渭河、沣河、灞河变得面目全非,往日平坦的河床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沙坑和高高低低的沙丘;干旱时河水断流,暴雨时河水泛滥。沣河两岸冒出许多造纸厂、化工厂,河面上泛起一堆一堆的白沫,白沫下面涌动着黑色的污水。过度采用使地下水位持续下降,自来水公司分布在渭河、沣河附近的取水井越挖越深,却还是取不到干净的饮用水。大雁塔倾斜,发出了危险的信号。每到夏季,西安闹水荒就成为全国的大新闻。餐馆里给碗碟套上塑料袋以节约洗碗水,成了外地人揶揄西安的笑柄……

从根本上解决西安缺水的问题再也不能靠挖井了。有专业人士提出引周至县境内的黑河水以救西安水荒——发源于秦岭深处的黑河是渭河的一条支流。在中央及地方政府合力而为下,西安市1987年启动黑河引水一期工程。经过10多年的努力,已建成黑河水库及输水管道86公里,先后将包括黑河径流在内的西安周边五大地表水源引入城市,日供水达172万立方米,同时每年还可提供1.23亿立方米农业用水,灌溉农田37万亩,西安水荒从此成为历史。据说,西安地下水位正在缓慢上升,倾斜的大雁塔开始回正。今年暑假有朋友想到西安旅游,先打来电话问西安还缺水吗。我告诉他,不仅不缺水,而且黑河水水质很好,拧开水龙头就是纯净水。

修建黑河水库保障了西安的用水,却毁掉了仙游寺。位于周至县金盆湾半山腰的仙游寺是隋代佛寺,寺内有佛塔,白居易曾在这里写下了千古名篇《长恨歌》。黑河水库就建在金盆湾,蓄水之后会淹没仙游寺。于是仙游寺被整体搬迁到水库岸边一个靠近公路、地势更高的地方。这一搬,仙游寺元气大伤,神韵消散,人造古迹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回事。一个水库、一座古迹,本不可比较,但得失之间,总让人感慨万千。

为了西安的灵气和生机,决策者要把地处黄土高原、干旱少雨的西安打造成“东有浐灞广运潭,西有沣河昆明湖,南有唐城曲江池,北有汉城团结湖(汉城湖),中有明清护城河的独具特色的历史文化与各类水系相得益彰的魅力水城”。目前,广运潭、曲江池、护城河已经建成,团结湖及地跨西安、咸阳的百里渭河景观整治工程正在加紧进行。昔日“八水绕长安”的秀美景色也在计划恢复中。

西安西门瓮城里的那口甜水井旁立着一块石碑,上刻“井养无穷”四个大字,表达了西安人对水的敬仰和感恩。如今,当西安人不再为用水发愁的时候,应该把“饮水思源”四个字刻在每个人的心上,千万别忘了闹水荒那段艰难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