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闻一多
6月里,因参加一个会议,有幸在昆明逗留数日。碧水荡漾的滇池,奇秀俊丽的石林,时聚时散的云,飘忽而来的雨,都让我真切地感受到春城的美。然而,心中并不满足,因为来昆明之前的一个愿望还没有实现——寻访闻一多,为了那萦绕耳畔的“最后一次演讲”,为了那多年来深藏心底的一份敬仰。
闻一多先生是中国现代史上著名的学者、诗人和民主斗士。他对我国四大古籍《周易》《诗经》《庄子》《楚辞》的研究被郭沫若先生称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对民主的不懈追求,使他成为进步青年的朋友和领袖。朱自清先生曾写诗赞美他:“你是一团火,照彻了深渊;指示着青年,失望中抓住自我。你是一团火,照明了古代;歌舞和竞赛,有力猛如虎。你是一团火,照亮了魔鬼;烧毁了自己!遗烬里爆出个新中国!”他的《最后一次演讲》,是插在独裁者心脏上的一把利剑,震撼着几代中国人的心灵。
可是,在昆明寻访闻一多并不容易,冥冥中,能听到他慷慨激昂的声音,也能听到那一声罪恶的枪响,但却无处寻觅他的足迹和血迹。昆明旅游地图上找不到,向周围的人打听也不得要领。碰到几个年轻人,问他们知不知道闻一多殉难的地方,对方无所谓地摇摇头。接着问他们上中学时读过《最后一次演讲》没有,对方似有所悟,回答说:“读过。”又问:“那你们知道闻一多在昆明的事迹吗?”对方再度茫然……
我亦茫然。记得闻一多先生在《最后一次演讲》中曾高声宣告:“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杀,是李先生留给昆明的光荣!也是昆明人的光荣!”闻一多先生在李公朴被暗杀后的第四天也遭暗杀,这同样是闻先生“留给昆明的光荣!也是昆明人的光荣!”昆明青年怎么连昆明的光荣都忘了呢?
几经周折,我来到云南师大附中,在这里遇到的一位老师告诉我闻一多遇难处在哪里,以及如何才能找到。就这样,边走边问,终于看到在群楼之间的一条甬道的尽头,有一座小小的纪念碑立在那里。的确很小,像一个街心花坛,在环绕四周的住宅楼的映衬下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然,这里不是原来的样子,不是那个窄窄的、幽暗的、任凭鬼魅肆虐的小巷。如今,已变成一个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所在。谁会把它和当年的血腥联系在一起呢?
我在不远处驻足凝视,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想象着闻一多先生遇难时的情景,随后缓步走近这座不足两米高的石碑,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碑文“闻一多先生遇难处”。枪响了,声音是那么遥远,在周围的嘈杂声中,依稀难辨,但耳畔回荡着那让恶魔发抖的最后的遗言:“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石碑下的这块土地应该是鲜红的,因为它浸透了先生的血。现在,当然是血迹已干,无从寻觅,行人的脚步正从这里匆匆而过……看不到一个如我似的拜谒者。纪念碑对四周的人来说,就像他们家门前的一棵树,熟悉得可以不去注意它。而在我,心中的丰碑刹那间几乎要被轰毁。这里,不该是这个样子,而应该是一座神圣的殿堂!
经人指点,在离开闻一多遇难处纪念碑之后,我又找到了李公朴先生殉难的地方——一条街道旁边斜插着一条坡道,在一间低矮的民房的窗外,立着一块木牌,上书“李公朴殉难处”。哦,这就是文献里记载的那个“学院坡”,这就是李公朴1947年7月11日夜里10时许外出归来经过的那条小巷。李先生刚刚走上小坡,突然无声无息地被一串子弹击倒,第二天凌晨5点多,在黎明到来的时候,在云南大学医院的病床上与世长辞。我默默静立,没有行人的纷扰,小巷如我一样沉默。
鲁迅先生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一文中指出:“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闻一多、李公朴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无愧为“中国的脊梁”。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而来,又怀着崇敬的心情离开。我无意揣测昆明人对待先烈的态度,也许在昆明的另一个地方有闻一多、李公朴的纪念馆舍,只不过我未曾见到。但我深知,先烈们是无所奢求的,他们的身后事无损于生前的伟大和崇高。作为后来人,请不要吝啬我们的崇敬和追思。先行者开辟的路,我们要继续往前走!
(1997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