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明,今夜与谁同醉?——记学长韩唯一先生
韩唯一先生纪念文集《留醉长安》出版了!
这是一本内容厚重的书,它记载了唯一先生一生的思想高度、人生境界和学术造诣,塑造出一位语文教师坎坷的教育生涯与崇高形象,足以成为后世来者的楷模。文集中收录了唯一先生学术及教学研究的论文、随笔,是先生教坛耕耘的硕果,显示出他的睿智和辛劳。
唯一先生在大学求学期间就是颇有名气的高材生,后以当时罕见的研究生学历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这名本该留校任教的研究生,却被历史潮流裹挟到了师大附中。在中学语文教师的岗位上,唯一先生无怨无悔地奉献出自己毕生的心血,送走一届又一届莘莘学子,带出一批又一批教坛新秀。退休后的唯一先生,以“闲庭信步”的雅兴,去践行中国文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理想和追求。于是,便把足迹留在了大江南北,留在了名山古刹,留在了宝岛台湾;于是,便有了一篇篇游记问世,使我们得以窥探先生的情趣和见地。这不是普通的游记,而是一个文化人的游学之旅、探究之旅、怡情之旅。文章在记行踪、摹风景、述民俗之中,杂以议论、抒情,或赞颂,或鞭笞,或讽刺,或调侃,嬉笑怒骂,独述性灵。读罢这些论文和游记,掩卷沉思,眼前站着的既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师,又是一位可亲可爱的文人。所以,我要对《留醉长安》的出版致以崇敬的祝贺!
《留醉长安》出版了!
这是一本情深义重的书,它承载着唯一先生的同学、同事、朋友和亲人对他的深切的缅怀和无尽的追思。文集中收录的悼念和回忆唯一先生的文章,字里行间浸漫着哀思和泪水,表达了作者对先生的崇敬和爱戴,以及对先生突然离去的悲痛与无奈。透过一双双泪眼,我们看到了一位严师如何对他的学生循循善诱、谆谆教诲;一位挚友如何对他的同学、同事、朋友坦诚相待、情深义重;一位品格高尚、特立独行的知识分子面对浮世乱象如何疾恶如仇、慷慨陈词;一位秉承传统美德的男子如何成为家中的大孝子、伟丈夫和慈祥的父亲……那些难忘的故事,那些诙谐的话语,那些熟悉的动作,那些生动的细节,使我们产生了幻觉——唯一先生哪里就去了呢?他分明还好好地活着,活在这本书里,活在我们大家的心里。所以,我要对《留醉长安》的出版致以深情的祝贺!
《留醉长安》终于出版了!
唯一的遗憾是先生不能看到他的文集的出版,这与《朱宝昌诗文选集》的出版何其相似乃尔。
谁能料到,这样的事情竟也发生在唯一先生身上……
先生未能看到文集的出版是他的遗憾,而文集的出版又是先生的荣耀。有那么多的朋友、弟子替先生完成未竟的事业,他们满心情愿地为此奔走操劳,付出心血汗水,终于使内容丰富、制作精美的《留醉长安》得以问世。这是回报,这是感恩,这是崇敬,这是先生应得的荣耀!唯一先生所得到的,是他对朱宝昌先生所做的事情的延续,而又远超过朱先生。这既是时代变化使然,又是先生的品德、才学使然。
我认识(应该说见到)韩唯一,是在陕西师大读二年级的时候。那时,中文系首次招录的三位研究生成为全系学生注目的焦点。韩唯一便是其中的一位。他,瘦高的身材,黑红的脸庞,轻快的脚步,透着傲气的“稼娃”的穿着,总是在吃饭的时候才在学生食堂的饭厅里出现在大家面前。三位研究生总是蹲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同学们又总是把目光投向他们所在的那个角落,并且议论纷纷,直至有一天他们突然消失……
后来听说唯一先生到了师大附中……再后来,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改革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遭受破坏的教育事业全面恢复,语文教学改革蓬勃兴起,教研活动广泛开展。作为西安市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常务理事的唯一先生与我在一次研讨会上不期而遇。我在会上宣读了一篇题为《语文教育现代化与审美教育》的论文。读完论文,我还没有坐定,唯一先生就站起来发言。他说:“我完全赞成赵明的观点。现在的语文教学,被有些人弄得没有一点儿文学味,没有美感……”我当时很惊讶于他的慷慨激昂,自然也感谢他的认同。散会后,他专门走到我跟前,对我说:“文章写得好,我支持你!”此后的交往便多了起来。在中语会举办的各种会议上,我们竟成了心有灵犀、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1992年11月、12月,我的两篇文章《漫说阿房宫》《鸿门访古》相继在《中学语文教学参考》上发表。12月底就收到唯一先生的来信,对我的文章提出批评。他在信中写道:“我对这两篇文章的格调取向是举双手赞成的,对行文的情理并重无疑是膺服的。但是,《鸿门访古》一文,过誉假古董,我是不敢苟同的……”接下来还谈到他1980年和1989年两次参观鸿门宴遗址的感受,认为现在的人造景点虽直观却太假,“倒不如留下一片空地,让观赏的人们发挥想象,意味更深长些”。“而您的文章中,对此却赞赏有加,我怎么能同意呢?”真是韩唯一啊,又慷慨激昂了。信末,却不忘鼓励几句:“但是,这类文章必须写。……您能开其先河,确属难能可贵。我和王氏(指王吉明)、高志华君也想写些散文、随笔之类,以匡正现今‘语文教书匠’之弊,不知您以为然否?”实在是真知灼见,一语中的。我留在心底的辩解之词,都被这炽热的语句给熔化了。
世纪交替之际,我们先后退休,从此步入各自的“自由王国”。唯一先生喜欢旅游,勤于写作,常有游记之类的佳作,并且学会了电脑打字、发送邮件。于是,我的电子邮箱里便经常会有他写来的邮件,而我也常把自己写的文章发给他,以求指教。如此你来我往,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文友。所不同的是,唯一先生对我的写作,批评得少了,赞扬得多了,让我心里总是美滋滋的。我们都写了一些童年记事,看后更亲近了许多,原来儿时的生活经历相似到极致:他的老家在沣河东,我的故乡在沣河西;我们小时候吃过同样的饭菜,唱过同样的歌谣,耍过同样的游戏,看过同样的秦腔、社火,说着同样的方言……就好像在一个村子长大的兄弟一样。彼此的称呼也由韩老师赵老师、老韩老赵、学兄学弟,变成了老兄老弟。韩兄吸烟,我不吸烟;韩兄好酒,我不喝酒;韩兄闲暇时也会搓上几把,我却对麻将的玩法一无所知……细想起来,我与韩兄竟然没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君子之交淡如水”,唯其淡,才更长久。
2011年8月的一天,我登门拜访我的老兄,送去我刚出版的文集《落叶满长安》。身体发胖、有些哮喘的唯一老兄在门口迎接。他端详着手中的《落叶满长安》,连声说:“好!好!……”我顺便问了一声:“啥时候能拜读老兄的文集啊?”他笑了笑:“分量不够,再等等。”
唉,老兄竟没有等到这一天。
2012年4月3日,接到师大张吉武老师的电话说“韩老师走了”,我一时蒙了:走哪里去了呢?而对方所说的“走了”,分明不是出门旅游的意思——回过神来才惊愕: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
唯一先生是在睡梦中仙逝的,按民间的说法,这是大德之人才能享有的福气。在先生的周年之祭,把这部厚重的《留醉长安》呈献在先生的灵前,这也是先生的福气。因为,它是一份告慰,一份情义,一种寄托,一种追思,一种人间天上的交流。所以,我要对《留醉长安》的出版致以含泪的祝贺!
唯一先生真的去了。他把一本书留给了我们,留在了人间。
一个人,一本书,一份事业,一种境界,一道世间永远亮丽的风景……
我向读者,尤其是语文教育界的青年读者,那些像韩老师一样有志于献身语文教育事业的老师,推荐这本《留醉长安》。把它放在案头、枕边,空闲时翻开,读上几页,你会感觉它像一杯绿茶一样让你头脑清醒,像一杯咖啡一样让你精神振奋。在信仰缺失、道德滑坡的当下,继承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美德,保有读书人的血性、骨气和担当,为学生、为社会、为中国的语文教育事业,尽到一份责任,做出一份贡献,应该成为我们大家的志向、理想和精神归宿。倘能如此,语文教学便不仅是一种职业,更是一份值得为之奋斗的事业;语文人生便不再是教书匠的辛苦刻板,而是一种诗意的栖居。读一读《留醉长安》,我们得到的启示和教益会很多很多……
唯一先生,我的老兄,你看到《留醉长安》了吗?
我们是看到了:天堂里的唯一先生,手捧着《留醉长安》,微微地笑了……
但问仁兄:“今夜与谁同醉?”
(2013年3月15日)